线人_石钟山【完结】(9)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他打完电话,一时竟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他想和李味的事也真该有了结局了。这么想着,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离开办公室,很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所大学的门前,他在那里就站住了。他看见进进出出大学校园的学生都很年轻,他心想,我也曾这么年轻过,也曾这么无忧无虑地进出大学校门。若gān年后,你们将gān什么呢?他这么想着时,眼前突然一亮,他看见了那双黑眼睛,黑眼睛也看见了他,脚步停了一下,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真切地看着她,她不高不矮的个头,一条粉红色裙子,一件圆领衫,更衬着她的青chūn可爱,那双黑眼睛正幽深地望着他。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狂乱地跳着。直到那女孩从他身旁走过去,他才从慌乱中醒悟过来。空气中仍残留着那缕淡淡的芳香,她走过去,他才觉得应该和她说点什么,问一问她,她为什么要望他。

  她走了,身影融在那群女生中间,只留下一串她们清脆的笑声。他带着几分痴迷,几分遗憾,一直看着她们消失在暗影中。

  他回来后躺在chuáng上,不知什么时候,沉沉地睡去了。

  他走在很拥挤的人流里,前后左右都是人,他艰难地走着。突然他嗅到了一股异香,那股味道他非常熟悉,他挤过去,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人群把他和这个女人挤在一处,他都能听见他和那女人皮肤摩擦的声音,他浑身燥热着,他觉得女人像水一样地拥着他,他身体变得像雾一样升腾着,他晕眩、迷醉,突然那女人回过头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闪亮的刀朝他捅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刀子已深深地进入到他的身体里,他觉得身体就像钢丝被斩断时那样铮铮作响。女人抽出刀子,又猛地朝他捅来,接着一刀又一刀,他来不及喊叫,便倒下了,他看见刚才还那么拥挤的人流,此时已是人去街空了。一股股湿热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涌出来,流满他的全身,他用最后一丝气力睁开眼睛,他想看清杀他的女人是谁,女人很快在他眼前消失了,从走路的姿态上看是记者乔,从背影看像李味,那双眼睛又像那个大学教室里的女孩,血“哗哗”地流着,他想,自己要死了,哗哗的血流声让他想起楼下女厕所的水流声,伴着那股温热cháo湿的气息……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

  吴主任上班时没有来,吴主任已经有几天没来了。他爱人生病住在医院里,他在陪护。

  后来记者乔给爱人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个采访任务,晚上不一定回去吃饭了。记者乔打完电话提着包就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一直注视着对面教室里的女孩,那女孩不时地回过头朝这面望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他想,一定要找到她,和她说会儿话,哪怕知道她叫什么也行,以后他便可以约她到报社里来玩,说不定自己也会真的爱上她呢。他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突然电话响了,吓了他一跳,他伸手接过电话。电话是一个男人打来的,那男人说:“你们单位姓吴的人被车撞了,你来一趟,地点在jiāo道口。”

  他放下电话就怔在那,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吴主任被撞成什么样子,为什么这个男人给他打这个电话。他知道吴主任爱人生病了,住在前海医院里,他不知道吴主任去jiāo道口gān什么。他放下电话,怔过之后,还是奔了出去。他来到jiāo道口时,那里的人已经散了,他只看到地上一摊乌紫的血。血周围用白粉笔画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圈,一个jiāo通警察等在那里,见他走过来说:“你是报社的?”

  他说:“是。”

  那警察便把手里捏着的一个本子递过来,他接过来看清那是吴主任的记者证,他接过记者证便问:“人哪?”

  警察说:“死了,尸体被拉到火葬场去了。”

  他惊讶地看着警察。

  箬察说:“这人有病是不是?红灯了他还往前走,一辆送病人的救护车,他躲都不躲。”

  他木然地立在那。

  警察就又说:“看我gān吗呀,又不是我撞的,有关其它后事,医院会和他家属清算的。”说完又用手指了指他手里捏着的记者证说,“那里面有个字条,你看看吧。”

  这时天已经暗了,他来到jiāo通岗下面的灯影里打开记者证。那是一张他们报社公用信纸,方方正正地折叠着,他打开,上面清楚地写着:

  老地方见,下午4:00我等你。即日!

  没有落款,但是他一看见那熟悉的字还是吓了一跳,不可能会是她。他心里这么说。他把那张纸条连同吴主任的记者证一起揣在衣兜里,都没来得及和警察打一声招呼便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灯,灯光下他小心地又展开那张纸条,那熟悉的字体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

  老地方,下午4:00我等你。即日!

  老地方,下午4:00我等你。即日!

  老地方,下午4:00我等你。即日!

  他合上纸条,心狂乱地跳着,仿佛那纸条不是别人写的,而是他写的。他站起身,手有些发抖,脚也有些沉。好半晌,他才挪到记者乔的办公桌前,拉开了抽屉,把所有留有记者乔字体的纸都翻了出来,摊在桌子上,他又展开那张纸条。他甚至找到了记者乔用过的公用便笺本,那斯下的茬口和那张便笺分毫不差地合在一起。这时,他的耳畔响过一片啸叫。他呆定地坐着。

  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半夜里醒来一次,他打开灯,从贴身口袋里又掏出那张纸条看了一次,然后小心地把那张纸条又放回到怀中。

  记者乔上班一见他的样子,便说:“你怎么了。”

  他费了好半天劲才说:“吴主任被车撞死了。”

  “咣”地一声,记者乔的水杯摔在地上,刚倒进去的热水洒了一地,水流弯曲像蛇一样地流着。他看见记者乔的脸像一张白纸。

  他非常平静地拍了拍记者乔的肩膀,他又嗅到了那股他所熟悉的气味,出奇的,他心里非常地平静。他似乎还冲她笑了一下,用平静的声音说:“坐吧,下一步主任的位置该轮到你了。”

  他看到记者乔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吴主任的追悼会报社的人都去了。吴主任的儿子推着瘫了的母亲立在吴主任的遗体旁。吴主任的爱人口水和眼泪一起流着,却哭不出声,十三岁的儿子似乎傻了,没有眼泪,怔怔地望着这场面。

  会场上哭声一片。

  他没有哭。他看到吴主任被整过容的面部,比生前更生动,吴主任闭着眼睛,对这结局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他发现记者乔在会开到一半时就出去了。他看见会场外驶来一辆摩托车,记者乔坐在上面,头发飘扬着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一连很多天晚上他都出现在大学校门口,他在等那个黑眼睛女孩。

  不知是第几天了,他突然看见了那个女孩,女孩穿着牛仔裤,衬衣扎在腰里,很青chūn地往外走。他几步跑过去,冲女孩叫道: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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