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037_石钟山【完结】(28)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晚上,大树又睡去了。

  小树连眼皮都没有合一下,他大睁着眼睛,却不觉一丝一毫的困乏,只有一阵阵的亢奋。他等待着大树睡死的那一刻。待确信大树睡着了,他悄悄地爬起来,抱着那坨沉甸甸的狗头金,向大树摸去。大树就在眼前了,借着透过来的散淡月光,小树看见大树睡得很安详,手里还握着那杆火枪。眼前的大树在小树的眼里既熟悉又陌生,别人都说小树长得像大树,兄弟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现在的大树已经不是兄弟了,是魔障,更是敌人。小树要除掉眼前的敌人,独吞狗头金!小树双手举起狗头金,眼里冒出了寒光,他要用狗头金砸死大树。就在狗头金砸向大树的时候,一条树枝挡了小树的手,狗头金瞬时改变了方向,砸在了大树的肩上。大树“哎哟”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边滚一边叫:小树,有劫匪!他转过身时,那杆火枪就抵在了小树的头上。小树想喊一声,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眼前就是火光一闪。大树在火光中,看见了小树那张变形的脸,想收枪,已经来不及了。他在火枪的轰响声中,看见小树向后一仰头,就倒下去了。一切都沉寂了。

  大树坐在地上,看着躺在面前的小树。小树的血汩汩地流过来,带着温热,传递到大树的手上。茫然、空白之后,大树一遍遍问着自己:俺打死了小树?俺杀了自己的弟弟?他伸手摸了摸被砸的肩膀,那里生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大树捂着肩膀,喃喃着:小树要杀俺,他要杀了俺……过了一阵,又过了一阵,大树终于弄明白了,小树要杀他,用的就是那坨狗头金。此时的狗头金就躺在他的脚边,上面沾满了小树的血;后来,他又开枪杀死了小树。过程很简单,可大树想不明白,小树为什么要杀他?思来想去,他确定小树是疯了。

  太阳照亮这片树林时,大树还是那么坐着,呆呆地看着眼前躺着的小树,仿佛照看着熟睡的弟弟。逃荒的路上,爹死了,娘也死了,是他牵着小树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夜晚的时候,小树就是这样躺在他的身边,他曾无数次地想象着逃荒的路何时是个头?现在终于到了尽头,就在这片林子里,小树永远地睡着了。大树迷迷瞪瞪地挖了个坑。他抱起小树,把小树放到挖好的坑里。

  他抓起土,向小树扬去。他扬一把,就说一句:小树,你这回行了,不怕冷也不怕饿了。他又说:你能见到爹娘了……

  他还说:小树,是哥杀了你。这笔账你记着,等我到yīn间,我还你一条命。……

  小树在大树的眼里消失了,眼前只是一片湿土。

  大树拖过一些树枝,掩在湿土上。他在小树面前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他一直在想:小树,你gān吗要杀俺,俺可是你亲哥啊。过了一晌,大树在心里说:小树,俺该走了。俺要出山去找华子,过日子去。他往前迈步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看,正是那坨狗头金,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外面。他看眼狗头金,又看一眼被埋的小树,抱起了狗头金。脑子里竟“呼啦”一下子就亮了,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这坨狗头金引起的——好端端的老福叔死了,老蔫想独吞它;小树也是为了它,要杀了亲哥。大树抱着狗头金,恍恍惚惚地向前走去。走着走着,他抱着的狗头金竟越来越沉,仿佛有千金。他摔倒了,狗头金落在了眼前。他瞅着它,这坨金子果然像只狗头,有鼻子有嘴,还有眼睛。他瞧着它,渐渐的,狗头金就成了活物。它冲他龇牙咧嘴,一会儿像笑,一会儿像哭,它的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水,是汩汩的血水。他一惊,“嗷”地叫一声,抱起狗头金,向前爬去。

  前面是山涧,深不见底,散发着yīn森的寒气。大树把狗头金高举过头顶,大叫了一声。狗头金落向涧底,他竟没有听到一星半点儿的回声。

  现在的大树一gān二净,什么都没有了。

  chūn天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亲兄弟似的四个人,在老福叔的带领下出来淘金。那时,他们寻思淘金沙撑不着,也饿不死,他们的想法简单又实在。自从狗头金被挖出来,一切就都变了。现在,大树又让那坨狗头金永远地消失了。一身轻松的大树,现在是赤手空拳,身子轻得仿佛能飞起来。他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没必要在老林子里转悠了。他要走出林子,找到山谷中的那条溪水,然后顺着溪水,就能回到大金沟镇了。大金沟镇有间小豆腐坊,里面有着跟水豆腐似的华子。他要去找华子,再也不出来淘金了。他要和华子齐心协力地开豆腐坊,还要和华子生儿育女,过平常人的日子。大树很快就找到了谷底,找到了那条溪水,溪水清澈地向前流着。他趴在溪水旁,痛快地喝了一肚子水,然后迈开大步,向山外走去。凭经验,大树知道再有一两天的路,他就能走到山外。这时,他空前绝后地思念华子。他浑身上下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他迈开大步,两耳生风地往前赶。太阳出来了,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这天,他都能够看见沟口了,大树心里一阵狂喜:再有一个时辰,他就可以走出去了,就能见到日思夜念的华子了。这么想过,大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甜蜜。他甩开大步,几乎是跑了起来。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在喊:狗日的大树,你站住!他就站住了,回过身时,他看见老蔫急火火地奔过来。他还看见自己丢掉的火枪被老蔫抱在怀里。老蔫抱着火枪冲了过来,他想:老蔫命大,果然没喂了蚊子。他还想冲老蔫开句玩笑。就在这时,老蔫怀里的火枪响了。大树没有听见那轰的一声,他只看见一条火龙向自己扑来。硝烟散去,大树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像一缕风浮在半空。他看见,老蔫饿láng似的扑向地上躺倒的那个人。老蔫在那人的身上翻着,找着,后来老蔫就火了,冲躺着的人吼:大树,金子,你把金子藏哪儿去了?大树在天上说:让俺扔到山涧里了,你找不到了。

  他一连说了几遍,老蔫都没听见。

  他不想说给老蔫听了,他要急着回大金沟,去找他的华子。大树就向沟口飘去,乘风一般。这时,大树听见老蔫蹲在地上láng一样的号哭声。

  ·4·

  残局

  孟董的祖爷就酷爱下象棋。乾隆皇帝私服出访时,曾与之对弈,被孟董的祖爷杀了个三比零。是否是三比零,没有人考证过,但孟氏家族曾有一块“弈林无敌”的匾,是乾隆亲笔手书的,有人曾亲眼见过,这一点确实无疑。

  悠悠岁月,岁月悠悠,日子复日子地过去了,老的逝了,新的又生了。老的留下的故事被人传颂着,新的自然又有了新的故事。

  公元1925年3月的一天,在槐树飘满槐树花香的那天早晨,孟董出生了。孟董在重复的日子里长大了,长大的孟董自然也离不开下棋。三岁的时候,在父亲的指点下,伏在棋盘上,已经走出很有眉目的招数。五岁时就站在棋盘一旁瞅着父亲与人对弈,每当与父亲对弈的棋手僵在那不知将棋怎么走下去时,他会稚气地喊一声:“将五平四,兵六进一。”棋手总是惊诧地望他一眼,待聚神琢磨时,确道极是,不仅惊出一身冷汗,吃惊不小地瞅着孟董,孟董一副料定结局的神情。这时的棋手,摸一下渐亮的脑门,连声说:“输了,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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