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厅长离开办公室时,李玉田来送他。王副厅长把该移jiāo的东西都摆在了桌子上、沙发上,让人看了一目了然。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放在一个纸箱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几件换洗衣服,牙缸牙刷什么的。李玉田抱着纸箱走在前面,王副厅长随在后面,在楼道和电梯里碰上的人都说:这就走了,老王?以前王副厅长的称谓换成了老王了。老王就努力挤出微笑冲大家点头。
楼前,司机小衣这回很准时。他见李玉田抱着纸箱就走几步把纸箱接了,放在“奥迪”车的后备箱里。王副厅长坐上了车,他冲李玉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兵了。
李玉田忙说:哪里呀,你永远是我们的老领导。
车就起动了,开了一段,王副厅长说:小衣呀,这么多年让你辛苦了。
小衣笑着说:哪里,为人民服务。
王副厅长看了看曾伴随自己几年的这辆“奥迪”车,有几分失落地说:小衣,你这是最后一次送我了。
小衣说:以后你有事尽管呼我,我随叫随到。
王副厅长看着小衣的后脑勺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副厅长一退,厅党组便把推荐副厅长人选的工作放在了明处。以前几个厅领导也都有考虑,但他们开了几次会,意见总是不能统一,各唱各的调,这件事弄得张厅长很恼火。于是有人就建议。搞民意测验,这也是这几年刚兴起的一条民主途径。于是就把正处级gān部打印成一份名单,这里包括处长,也有正处级调研员。老gān部处有两人在名单上,一个是李玉田,另一个就是正处级调研员苏群。搞民意测验时,苏群不在机关,他住在医院里,正在接受化疗。
测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苏群名列前茅,呼声很高的办公室马主任,李玉田等人,却排在了后面。这只是测验,当然还要集中,几位厅长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一连议了三天,最后似乎也没有一个妥善的结果。张厅长力举马主任,另外几个副厅长也都有自己认可的人。会议开到第四天时,张厅长拍了板道,民主的意见不能不听,但领导集中的意见也是作数的。结果,就向省委组织部报了一串足有十人的名单,苏群、李玉田、马主任等人都在其中。
没几日,省委组织部就下来了二三个考察小组,带队的是一位处长。他们先听了领导意见,又听了群众一些意见,然后分头找了被推荐的对象。原定找苏群谈话的那天下午,苏群和谁也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了机关,考察小组自然没能和苏群谈成话。
后来组织部的考察小组就走了。
新年之后没有消息,一直过了chūn节。组织部突然下发了一份任命书。任命省委宣传部文化处的何处长为文化厅的副厅长。
等待多时的人们,感到有些意外,同时觉得也在情理之中。沸沸扬扬的机关,一下子就安静了,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平静。
李玉田认识这个何处长,他知道这个何处长已经是五十八岁的人了。他搬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再过两年自己也才刚五十五岁,说不定两年之后还有机会。人一有了希望,日子就有了盼头。他找出老gān部退休登记表,在姓名那一栏里写上了王义的名字。王义就是已经退休的王副厅长,在原职务那一栏他又填上了:副厅。写到这儿他笑了。他想:别管当多大的官,到最后都成了我手下的兵了。
关灵仍没当上副处长,老gān部处副处长的位置一直那么空着。关灵那根弦就一直那么绷着。她心里对李玉田很有意见,但表面上却仍是热情、尊敬。
苏群每天都要把儿子盼生送到幼儿园。儿子走进去,回过身,很懂事地和他招手,并甜甜地说:爸爸,再见。他也冲儿子说:儿子,再见。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过身。他为了儿子那一声“再见”,竟有泪水流出了眼眶。他要和儿子这么不断地“再见”下去,一直到小学,中学……他向前迈开脚步,抬起头时,看见了头顶那轮初升的太阳。他觉得生活对他来说每天都是新的。他就怀着这种崭新的情感向机关走去。
有那么一天,小魏推开李玉田办公室的门,把一份“入党申请书”放在了李玉田面前。李玉田抬起头很异样地望着小魏。
小魏就很好看地笑笑说:我男朋友做生意刚挣了一笔,你晚上要是有空,我们请你去喝酒。
·5·
守望
不知不觉,当兵就到了第三年头上,到了秋天王才该复员了。他这才发现日子过得真快,直到这时,才觉得日子过出了些滋味。
王才当的是仓库警卫兵。仓库在一个镇子外的郊区,一条马路弯曲地伸过来,顺着马路可以望见镇子上空的烟尘和鸽子。
隔着马路,那边有河,河旁有树。平时的河,只静静地流着,一片波光潋滟的样子。到了雨季,那河便宽了,也深了,哗哗啦啦的,才流出些气势。树们便傍着这条河,很滋润地生长着。
这里很静,住着王才他们的警卫排。兵们上岗,下岗,学习,吃饭,睡觉,日子便在平淡中重复着。
三年来,王才一直站的是傍晚那一班岗。王才喜欢那一班岗的时间,那时的太阳垂向西边,红彤彤一片,世界很静,河水映着落日,很美。远处的城市,便也掩在这片夕阳中,一切都那么朦胧和美好。
王才当第一年兵的时候,便开始喜欢这班岗了。每年新兵入伍,老兵复员,排长总要把站岗的顺序动一动,王才每次都对排长说:我愿意站傍晚的岗。傍晚这班岗,正是兵们吃过晚饭,自由活动的时间,下棋,玩球,打扑克,兵们都愿意有这么一段轻松的时间。排长听了王才的话,就笑一笑。王才就一直站着这班岗。
王才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爱站这班岗。他每天一走上哨位,便望那河,望那条曲折地通向城市的马路。他知道,这时那对老人就该出现了。那是两个一时也说不准年龄的老人,头发花白,他们相扶相携地在河旁的树荫下散步。树下是沙滩,很细的那一种,老人在沙滩上一趟趟地走,沙滩上便栽下一串脚印。更多的时候,是两个老人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望那落日,望那条河。静静地,就那么望着。谁也不说话,像是两尊雕像,久久,老人似乎睡去了。
每天这时,沙滩上会出现一位少女,他也说不准少女的年纪。少女梳着马尾辫,可爱的红色发圈似一只欲飞的蝶,随着她的走动,一飘一dàng的。少女穿着紧身短裤,背心,luǒ露着漂亮的腿和手臂。少女长得很白,也很文静,每次出现时总是牵着一条小花狗。狗的脖子上系着铃铛,一摇一晃地,铃铛便丁丁当当地响,很好听。
少女管狗叫宝贝,她在前面跑,就喊身后的小花狗:宝贝,快跑!狗便欢天喜地地去追。少女就在前面笑,笑声清脆,像摇着的铃铛。有时狗跑在前面,比赛似地和少女跑,少女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宝贝,等等我——
狗听了,更欢实地往前跑。
王才很愿意看少女跑步时的样子,两条光洁的腿在河滩上舞蹈着。头发上的发圈也一跳一dàng地,少女此时的样子似要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