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鬼子/遍地英雄_石钟山【完结】(21)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草草一天不看一遍三甫的伤腿,便放心不下。三甫一会儿不见草草他就喊:“草草,你gān啥呢?”草草听见三甫的喊声就来了。她坐在三甫的对面,看着三甫,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就笑了。三甫笑过了,就想起了埋在后山的父亲,还有在广岛的母亲和妹妹。三甫便不笑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三甫的脸上流下来。草草知道三甫伤心了,便抓过三甫的手说:“三甫,你别伤心哩,我给你唱支歌吧。”三甫点点头。

  草草就唱道:

  山丁子不开花

  结红果果

  山窝里背风安个家

  野jī下蛋没窝子

  冬天来了下大雪

  夏天来了下大雨

  yīn了晴了过日子

  冷了暖了有个家

  ……

  三甫在草草的歌声中,想起了广岛的家。那场台风之后,他们失去了家,他们在广岛流làng。他和父亲搭上了一条外出寻找生路的船。父亲对母亲说;“在家等着,挣了钱就回来。”他不知母亲和妹妹此时在广岛gān什么。三甫在歌声中流泪。草草本想让三,甫高兴的,没料到三甫哭得更伤心了。她便停了唱歌,痴怔地望着三甫。

  三甫伤好以后,大小金沟来淘金的日本人都走了。三甫想起了广岛的母亲和妹妹。

  那一天,三甫给三婆跪下了,三甫说回家去看一看,等些日子就回来。

  三婆和草草没有理由不让三甫走。三甫走时,在父亲的坟前跪了好长时间。三甫走时,草草送三甫上路。草草给三甫蒸了一篮子馒头,让三甫路上吃。三甫走,一步一回头,他泪眼蒙中,看见山坡上的草草也泪眼蒙陇。他冲草草喊:“草草,过些日子,我就回来。”

  草草也喊:“我和gān娘等你。”

  三甫走了,草草的心里空了。她不知三甫多会儿能回来,她也不知道那个叫广岛的地方要走多少天,一篮子馒头够不够三甫吃。一想起这些,草草就难过得想哭。

  三甫后来才知道,所有的日本人都走,是天皇在召唤他们。三甫这次意外地出现在三婆和草草面前,她们惊喜之外,觉出了一种陌生。三甫也察觉到了这种陌生。

  三甫说:“gān娘,我要看一看我爹的坟。”

  三婆领着三甫来到后山坡时,看见了父亲的坟,同时看见父亲坟前飘dàng的纸灰。三甫哽咽着说:“gān娘,你们还没忘了他!”“咋能忘呢,过年过节的,草草替你烧的。”

  三甫知良抬头,他望见了厚重的雪,覆盖了远远近近的山山岭岭。他冲着这山岭,磕了一个头,又一个头。他在心里说:“gān娘,草草,父亲,我回来了。”

  4

  郑清明带着柳金娜、谢聋子,慌乱之中竟跑到了朱长青的营地。当郑清明向朱长青叙述完逃出来的经过后,朱长青先是笑,郑清明不知道朱长青为什么要笑,愣愣地瞅着朱长青。朱长青看了眼立在郑清明身后的柳金娜和谢聋子就说:“鲁大那狗日的,他疯了,见谁都想咬一口。”朱长青走过来用手扳了郑清明的肩道:“你来找我,咱们就是一家人,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郑清明听了朱长青的话,心里一点也不感动。他看了眼柳金娜,又看了眼谢聋子,两个也都在望他,眼睛里装满了依傍和苍茫。郑清明没料到柳金娜会这样坚定地跟随着他跑出来,更没料到谢聋子冒着生命危险帮助他,他在心里重重地感叹了一次。

  朱长青让手下的人,给他们腾出一个窝棚,这个窝棚盖得挺大,分成里外间,他和柳金娜住在里间,谢聋子住在外间。

  朱长青手下有一百多号人,他们从三叉河镇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足米面。一百多人,住在野葱岭的山沟里,他们要吃饭。朱长青每天早晨像工头一样,指派手下人三五成群地去山外弄吃的。朱长青的口号是,不管是偷是抢能弄来吃的就行。人们扛着枪,三五人一伙,像出工一样走野葱岭。于是,远远近近的屯子里,便传出jī叫狗咬之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嚎、男人的咒骂之声。

  郑清明不想当胡子,以前他就是靠打猎生存,此时他还想打猎。每天旱晨,他看着三五成群的人们走出野葱岭时,他便扛着猎枪,向野葱岭的山里走去,柳金娜和谢聋子随在后面。他不想为了自己牵连了柳金娜和谢聋子,他曾对柳金娜说:“你走吧,跟着我吃苦。”柳金娜摇头,一双灰蓝的眼睛用劲地望他。郑清明又说:“你不愿回杨家大院去别处也行。”柳金娜那双灰蓝的眼睛里就含了泪,半晌道:“你是我丈夫,我就跟着你。你要是嫌我,就打死我吧。”郑清明无力地叹了口气,他又想到灵枝曾对他说过的话:“嫁jī随jī,嫁狗随狗。”天下的女人竟这样的相似,他为柳金娜的话感到高兴,同时,心里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

  他用手比划着让谢聋子回去时,谢聋子看了一会儿柳金娜,又望了一会儿他,先是摇头,最后就说:“我跟你,你们去哪我去哪。”郑清明不明白谢聋子为什么要跟着他。

  当郑清明走在狩猎的路上时,他又想到了那只红狐,那只红狐像影子似地不停地在他眼前闪现。可他定睛再看时,茫茫的雪野上,寂静无声。他不相信红狐会在他的生活中消失,正如他不会在生活中消失一样。他要寻找到它,那样他的生活才有目的,日子也就有了滋味。他想到了父亲和灵枝的死,他更觉得生活是一种较量,那就是他与红狐的较量。他不希望红狐这么快就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他对任何猎物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当他举枪向其它猎物she击时,他一点也不兴奋,完全是为了生活。他打死的山jī、野兔,他看也不看一眼,柳金娜和谢聋子却兴高采烈地把它们提在手上。出现在他视线里野物没有一个能逃脱的。不到一上午,柳金娜和谢聋子已经背拿不动了。他让两个人回去,剩下的时间,他要独自去寻找红狐。他越过一座山,翻过了一座岭,仍没有发现红狐的踪影。“狗日的,你藏在哪里?”他在心里这么咒骂着。他轻车熟路地寻找到红狐栖身的老巢,那棵千年古树的dòngxué,此时,那里已是狐去dòng空,周围的雪地上,红狐的蹄印已经让雪覆盖了。那一瞬间,他有些茫然。他无力地蹲在山头上,望着这一方静悄悄的世界,回想到那逝去的日子,泪水便一点一滴地流下来。他落寞失神地走向野葱岭的窝棚里,呆在铺满树叶子的窝棚里,望着棚顶漏进的几许星光痴痴怔怔。

  朱长青手下人,耐不住夜晚这山里的冷寂,便在谷底点了一堆堆火。火“哔哔剥剥”地燃着,众人便围了一堆,杀jī烤肉地大嚼。间或在一两个窝棚里传来女人的嘶喊声,那是白天下山的人从屯子里弄回来的良家妇女,众人便排着号挨个享用。女人的喊声哑了,变换成了要死不活的呻吟,最后竟无了声息。火堆旁猜拳行令声,却一làng高过一làng。那声音一阵阵传来,郑清明听了心烦,便走出窝棚,寻了一个高处蹲下来,静静地去寻了远方眺望。夜晚的山里,四处朦胧不清,山的影子依稀地在远近伫着。柳金娜摸索着来到他身边,蹲下陪着他向远方静望。谢聋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过来,三个人如同走进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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