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红颜_石钟山【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那天傍晚。北方天黑比较早,那天,念完报纸的李红梅又和何二宝坐在了炉火前,大队部的通讯员早就被何二宝打发走了。自从李红梅走进大队部念报纸那天开始,通讯员便被何二宝支使开了。不知为什么,他只想和李红梅单独待在一起,听她的声音,望着她那张红红的脸。

  那天傍晚,突然停电了,屋里自然漆黑一片。突然停电,使两人一时竟找不到话题,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半晌,李红梅说:我该走了。

  她这么说了,身子却没有动。就在这时,何二宝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李红梅的手。刚开始李红梅的手动了一下,但马上就不动了,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让何二宝握着手。这对李红梅和何二宝来说都是第一次,他们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两只手隔着炉火就那么握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电又突然来了。突然而生的光明把两人都吓得一抖,两只手也就随之分开了。

  李红梅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的声音说:我该走了。说完低着头,慌慌乱乱地走了出去。直到这时,何二宝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出满了汗。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红梅仍每天到大队部冲着扩音器读报纸,读完报纸连招呼也不打就往外走。当她路过何二宝身边时,何二宝用发颤的声音说:晚饭后,我在桥下等你。

  晚饭后,天已经黑了。何二宝早早就来到了桥下,这是一座引水桥,用水泥和石头砌成,在傍晚时分,黑糊糊地静立着。李红梅如约而至,两人在很近距离内就那么对视着,谁也不说话,他们各自的呼吸都很沉重。突然,何二宝像一座倾倒下来的桥墩一样,倾过身体,一下子就把李红梅瘦弱的身子抱在怀里。这种猝不及防,让李红梅轻叫了一声。接着,她就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投向了何二宝的怀抱。何二宝拿出了当年救牛时的力气,死命地抱着李红梅,李红梅身上的骨头因此发出咯咯的响声,坚qiáng的李红梅从此没再发出一声轻叫。

  朔风顺着桥dòng子呼呼chuī过,桥下的冰面被冻得发出细碎的破裂声,两个人都在寒冷中颤抖着,可他们谁也不觉得冷。终于,在黑暗中,两人凑到了一起,冰冷而又湿润。接下来他们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在暗夜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从此以后,李红梅和何二宝经常在黑暗中的桥上约会。两人一见面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半晌何二宝就用冻得发颤的声音问:农村好吗?

  李红梅用颤抖的声音说:好,真好。

  何二宝又说:我好吗?

  李红梅又答:好哩。

  那时的李红梅真希望能在寒风中,在何二宝的拥抱下,就这么地老天荒下去。

  冬天过去了,chūn天就来了。

  猫了一冬的人们,又开始到处走动了。

  何二宝和李红梅约会的地方变了几次,最后变到了后山,那棵有乌鸦窝的大树下。经过一冬一chūn的约会,两人仍是拥抱接吻,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何二宝隔着衣服,用劲地抓了一次李红梅坚挺的奶子。李红梅似呻似嗔地说:你弄疼我了。

  接下来,两人就说了一些有关未来的话题。

  何二宝说:我迟早会调到公社去,成为一个公家人。

  说到这,李红梅神情就黯然下来,说:看来,我这辈子就只能是当社员的命了。

  何二宝鼓劲道:机会总是有的,只要你答应不回城里,我一定有办法让你不当社员,最差也能去公社中学教书,或者去公社医院工作。

  何二宝的话为李红梅指出了前程,李红梅自然是兴奋不已。

  机会终于来了,chūn夏之jiāo,公社给何二宝这个大队一个保送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李红梅终于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个名额。在分配学校时,李红梅被分到了省里的医学院。

  何二宝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李红梅,李红梅和何二宝分手的那天晚上,哭湿了两条何二宝送给她的手绢,最后发誓地说:毕业之后,一定回来,马上就和何二宝结婚。

  纸里包不住火,许多心明眼亮的知青早就看出了何二宝和李红梅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们联名写信把何二宝告到了公社。

  公社正要安抚这些知青,万恶的“四人帮”被一举粉碎了,全国上下沉浸在万分激动之中,这等小事就被放在一边。

  紧接着,全体知青又集体返城了。状告何二宝的事就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第五章

  李红梅有幸成了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在起初的日子里,她异常地思念何二宝,这份初恋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男人,她躺在八个人一间的医学院宿舍里,回想着何二宝粗鲁野蛮的拥抱,还有他们的牙齿粗糙地磕碰在一起的声音,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感动和难忘。

  那一阵子,她频繁地和何二宝通信,把自己的思念和未来当一名公社医院医生的志向一遍遍写在信上。何二宝每次来信都有一种担忧,他在信中说:现在所有下乡知青都返城了,你现在是个大学生了,以后还会回到乡下吗?

  当他们在信中相互倾吐思念的时候,百废待兴的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全国又恢复了高考,把重视知识和文化放到了重要位置上来了。

  李红梅所在的医学院和全国一样,沉浸在一片学习的氛围中,随着高考的恢复,教学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她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个大学生了,他们上届工农兵学员赶上了好政策,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留在了省城各家医院,由于长时间人才短缺,用人单位都把他们这些学生当成了稀罕物。

  在这一过程中,李红梅又一次想到了当初她和何二宝两人相拥在后山那棵筑有乌鸦窝的大树下,曾山盟海誓说过的将来一定回到公社医院当名乡村医生的话,为自己的鼠目寸光而脸红。想到这些,她就又想到了和何二宝的将来,也许何二宝真能像他所说的,以后当一名公社书记,那样的结果又怎样呢?一个公社书记能代替一名大学生吗?他们现在被称为国家的栋梁,栋梁是什么——那是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撑起一个国家的脊梁,一个公社书记又算是什么呢?

  在这种心态微妙的变化中,她和何二宝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她很少给何二宝写信了,即便写信,也只是匆匆的三言两语,每封信的开头,大都是讲几句全国的形式,然后就说自己学习如何忙,等等。她不再提及回到乡下当一名医生的说法了。

  何二宝的信仍是频繁地来,他述说自己的思念,然后说自己所在的大队形式和全国一样的好等等。

  李红梅已经不关心靠山屯大队了,何二宝信中所说的一切,就像一个旧梦一样,在她醒来的记忆里一点点地淡了下去。有时,她会为何二宝频繁的来信,而感到心烦意乱,每次她拿到写有某县某公社某大队的信件,便偷偷地感到脸红。同学们那些来信,大都来自全国的各大城市,以及各大学校,那是同学们的亲戚或朋友来的信,他们喜气洋洋地看信,看完信就当众宣布一些新消息和新动态。那一阵子,全国各地的消息像雨后chūn笋一样层出不穷,让人羡慕让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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