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接到何二宝的信时,就跟做贼一样,偷偷地把信藏了,放在书包里,有时一连几天也不去看信,有时她躲进厕所,匆匆地把何二宝的信看个大概,然后就让冲水马桶冲刷得一gān二净。她自然没兴趣也没jīng力去给何二宝回信了,初恋的何二宝已经渐渐地退出了她的历史舞台。
许多女学生,都开始暗暗地喜欢上了章老师。章老师自然很年轻,白白净净的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一条白围巾系在脖子上,让人联想起“五四”时期的知识青年。章老师也是工农兵大学生,早他们两届,在学习期间因品学兼优而留校任教了,现在已经是助教了,因为年轻,他担任了李红梅他们这个班的班主任。章老师除了上课以外,他有理由也有机会接触这些学生。
章老师的学识,让她们这些女生景仰。章老师不仅是工农兵大学生,他还是中医世家,他没上学时,对中医已经有了许多了解。还有因为章老师的年轻,让她们感到亲近。
学生崇拜自己的老师,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在那个年代,章老师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形象,还有章老师身上儒雅的气质,不能不让这些初涉世事的女生们冲动,甚至生出许多非分之想。
章老师就住在学校集体宿舍的一间筒子楼里,那栋筒子楼很具有人间气息和况味。有不少老师,人都到中年了,仍住在筒子楼里,娶妻生子,在楼道里热闹地做饭,哄孩子,一副热闹异常、jī犬不宁的样子。章老师毫无例外地就住在这样的筒子楼里。
有许多女生,经常去章老师的宿舍,向他请教学习上的问题,这些女生有时独自来,有时成群结伙地来,她们来到这里请教章老师只是个名义,而更多的是想和他亲近。
李红梅在一天晚上,在一个女伴的陪同下也来到了章老师的宿舍。在这之前,她差不多是没到章老师宿舍来过的几个女生之一,还有几个女生,因为长得比较丑,而使自己丧失了和章老师接触的信心。当然李红梅是个例外,她被何二宝的信搞得心烦意乱,她没有一个良好的心情接触章老师。
在这天晚饭后,她又走进了学院的图书阅览室,在许多个心烦意乱的晚上,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刚坐下不久,那个脸孔红红的女同学,小声向她提出要到章老师宿舍去请教问题。不知为什么,她马上就答应了。
当她们敲开章老师宿舍的时候,年轻的章老师正伏在台灯下写论文,对她们的到来还是表示出了空前的热情。李红梅新奇地打量着章老师屋内的陈设,一张单人chuáng,chuáng头上摆放的全是书,chuáng旁一张写字桌,桌上边码着厚厚的书,还有两个书箱子放在chuáng下。门口不起眼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衣柜,想必,章老师所有的生活家当,都盛在那只柜里了。这一切让李红梅感到新奇又温馨,她深深地被章老师小小的单身宿舍里的氛围所吸引了。这就是一名知识分子所具备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她有一丝恍惚。直到章老师一连问了她两遍:小李,你这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她才醒悟过来,匆忙地点点头,接下来她的脸就红了。这时她已经忘记了,她第一次和何二宝目光相视时,也是这样红了脸的。
章老师一直微笑着接待她们,那一晚,她的目光几次和章老师温柔如水的目光相视在一起,最后都是她的目光匆忙逃掉了,脸孔自然是红了一次又一次。
一直到她和女伴走出章老师的宿舍,她感到自己的脸仍在发烧。那一晚,她的心情很好,在回到宿舍后,她甚至哼了一支苏联歌曲《 山楂树 》。这首歌自然也是她进入大学后学会的。
那一晚,她失眠了,睁眼闭眼的都是章老师的音容笑貌。
第六章
自从章老师的音容笑貌走进她的内心,遥远的何二宝留给她仅存的一点记忆便土崩瓦解了。
何二宝的信是频频地来,每次她接到何二宝的信连看都不看,便在洗手间的马桶里顺流而下了。
章老师现在成了李红梅生活中一道最灿烂的风景。她现在每天都能见到章老师,如果章老师不来上课,她便和其他女生一样径直走到章老师那间宿舍里。李红梅发现章老师对自己也是情有独钟的,在上课的时候,她的目光经常能和章老师的目光对视在一起,章老师讲的是《 中医理论 》,章老师总是能把枯燥的中医理论讲得熠熠生辉。当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时,章老师的语句里会有一瞬间的停顿,只有她能感受到这种停顿,她和他的目光凝视在一起时,她会过电似的那么一抖,这么一抖,使她心慌意乱。
章老师的目光不和她对视时,她的思想就会处于一种虚无状态,她盯着章老师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以及他的一个手势,她觉得他是那么有吸引力,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她的整个身心。她为他沉醉,为他倾倒。
她开始频繁地出入章老师的那间宿舍,他每次见到她都很热情,不管手头忙什么,总是停下来,让她坐下,她就坐在章老师那张堆满书的小chuáng上。
当然她每次来都是有理由的,向他求教他白天曾经讲过的课,其实那些课她都听明白了,但这只是一个幌子。他自然热情异常地和她讲述白天所讲述的一切,他坐在椅子上,因为房间狭小,椅子和chuáng的距离很近,有几次他们的膝在不经意间碰在了一起,她的脸又倏地红了。
有时她赶到他宿舍时,他正在接待别的女生,她不想就这么走掉,就坐在一旁等,有几个不明事理的女生,非要等她问完问题一起走,有几次,她就这么不心甘情愿地随她们走了。
一天里,不和他单独在一起说会儿话,她的心里便没着没落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同宿舍的几个女生,议论最多的就是她们的章老师,有的夸章老师的眉毛漂亮,有的说章老师的眼睛,还有的说章老师的气质,章老师在她们这些女学生中成了大众情人。她从来不参加她们的讨论,她听着她们昏天昏地地议论章老师,心里极不是个滋味,仿佛她心里的什么东西被她们抢走了。
章老师似乎也只对她另眼相待。她每次去找他时,怕别人打扰,往往有时她的屁股还没坐热,便响起了敲门声。他们因此便无法单独相处了。从那以后,她每次走进他宿舍时,他便关掉大灯,只留下台灯,为了怕光线从门上的天窗透出去,他不知什么时候用报纸把天窗蒙上了。
他又把台灯从桌子上放到地上,这样一来,两人就一半明一半暗地坐在小屋里,两人就跟一对地下党接头似的,小声地说话。
更多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问题要问章老师,章老师早就看出了这一点,然后章老师就说自己小时候随爷爷去山里挖药材的故事。那是一些妙趣横生的故事,李红梅连想都没想过。年少的章老师,背着药材篓,跟在爷爷的身后,他并不真心实意地去挖药材,而是趁爷爷不备,便爬到树上去摸鸟蛋,抓蚂蚱,有一次还去捅马蜂窝,被一群马蜂蜇得半死……章老师说到自己的童年,总是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