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chūn立正回答:报告师长,我是尖刀连一排三班的杨盼chūn。
武师长就围着盼chūn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啊!
盼chūn不明白师长这是咋了,周围的人也看不明白师长的举动,他们都被眼前的师长搞糊涂了。
武师长停下来,把一只手有力地搭在了盼chūn的肩头。盼chūn的身子一颤,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望着师长。
好!武师长赞叹道。接下来,就冲警卫员喊:牵马来,咱们回师部。武师长骑上马,又深深地望一眼盼chūn,挥起马鞭,冲了出去。
师长走了,留下发愣的连长和盼chūn。盼chūn一直望着师长和他的马消失在村口。
连长抓抓头,喃喃自语着:师长这是咋了?然后,他又把目光对准盼chūn问:你以前认识师长?盼chūn摇摇头。连长也奇怪地摇摇头。
武师长一直回到师部,心绪依然难以平静。警卫员给他倒了一缸子水,他接过去,一口气喝了,用手背抹一把嘴。他万没有想到,失踪多年的一对儿女竟然与他在朝鲜不期而遇。
一想到这两个孩子,武师长就一阵心酸。
这对双胞胎姐弟是在延安出生的,武师长的爱人王静是投奔延安的学生。在延安时,他和王静结婚后,很快就有了这一对双胞胎儿女。后来,他带着队伍响应中央深入敌后开辟根据地的号召,带着一个团到了冀中。可以想像,一个独立团深入到敌后,就像一叶扁舟漂进了大海,风雨飘摇。敌人的一次又一次扫dàng,让还没站稳脚跟的独立团吃尽了苦头,部队只好化整为零和敌人打起了游击战。
王静带着两个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和队伍分开的。当时,王静被安置到堡垒户的家里。随着根据地的不断扩大,分开的独立团渐渐又组织在一起,但困难还是很多。那时的形势是敌qiáng我弱,独立团虽然聚集在了一起,但还是处于打游击的状态。
王静和孩子躲在老乡家里,为了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当时的武团长很少和孩子们见面。偶尔队伍在村外路过时,武团长才摸到堡垒户家里,看上一眼熟睡的孩子,就又偷偷地走了。
直到有一次,日本人要去偷袭独立团的大本营,无意中却被堡垒户和王静看到了。那天,他们正在山上砍柴,鬼子在山沟里绕路前行,堡垒户李大哥一拍大腿说:坏了,鬼子这是要去袭击独立团。独立团此时正在离这儿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休整,两天前,独立团刚刚在附近截获了鬼子的运粮车队,此番鬼子的偷袭也正是要把粮食再抢回去。
发现了鬼子,情形就万分危急了,王静当机立断道:大哥,我去独立团送信儿,我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
那我去把敌人引开,好让独立团做转移。
两个人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说完就分头行动了。
李大哥站在山头唱起了梆子:说起那萧和和韩信,大风夜里人来急……
他的梆子刚开始的确引起了鬼子的警觉,他们停下来,听着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但很快,他们就搞清楚了,这不过是砍柴的汉子唱出的动静。鬼子们不再犹豫,继续向前开进。
李大哥为了吸引敌人,在山上一边跑一边唱,他还装疯卖傻地拦住鬼子的去路,冲鬼子嘻嘻笑着。很快,他就被鬼子的枪托砸倒在地,一个鬼子用枪刺对着他吼:死啦死啦的gān活——
鬼子的皮靴毫不留情地从李大哥的身上踏了过去。
王静远远地看到了独立团的村庄时,也发现了身后尾随而来的鬼子。如果这样跑下去,鬼子与她几乎同时到达,她灵机一动,拼命喊了起来: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让独立团的哨兵听见。
最初,王静的奔跑并没有引起鬼子的注意,是她的喊声吸引了鬼子。结果,鬼子的枪声响了,这也正是王静所希望的,只要敌人一开枪,独立团就会有所警觉。
鬼子的枪声响过三下以后,王静倒下了。
独立团听到枪声后,同时也发现了黑压压的鬼子,在敌人没有形成包围圈之前,一边阻击鬼子,一边突围。那一战独立团和鬼子纠缠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突围成功。独立团损失了近一个营的兵力。如果没有王静的通风报信,独立团在敌人形成包围圈后,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那一次,独立团撤到了外县,休整了好一阵子。
很久之后,武团长才知道王静牺牲的消息。接着他又得知,盼妮和盼chūn被地下组织送到了延安,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安稳了一些。在他的意识里,他的两个孩子早已到了延安。
日本人投降后,延安的大部队分几路大军奔向了解放全中国的战场,那时他也寻找过两个孩子,却一直没有打听到孩子的下落。但他相信,组织会把他的一双儿女抚养成人。直到解放战争结束,他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朝鲜战争爆发了,他又去了朝鲜。但寻找儿女的心思却一直没有断过,他曾为寻找两个孩子给上级写过报告,那份报告也已被军区转jiāo给留守处,由他们负责寻找着盼妮和盼chūn的下落。然而,不断传来的消息却让他心灰意冷,当年的延安保育院发来了函件,称从未接收过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仿佛从人间蒸发了,这么多年来,他什么结果都想到了,甚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朝鲜的战场上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那些日子,他睡梦中都能笑醒过来,惹得身边的警卫员迷迷糊糊地问:首长,咋的了,有情况?
他就拍拍警卫员的脑袋说:没情况,睡你的。
警卫员一歪脑袋就睡过去了。他却再也睡不着了,不停地冲着黑暗咧着嘴笑。在暗夜里,他想像着当他把两个孩子身世的谜底揭开时,那将是怎样一番动人的场面啊!可当太阳又一次升起时,他又清醒过来,否定了他的设想,他清楚现在还不是认亲的时候,等朝鲜战争胜利了,队伍凯旋而归时才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可他仍忍不住在心里记挂着盼妮和盼chūn。想起两个孩子,他心里就生出许久歉疚。从孩子们生下来到现在,他还没有当过一天称职的父亲,在延安时孩子还小,还不会叫爸爸;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又带着独立团四处打游击,把王静和孩子撇到老乡家里。好不容易趁天黑摸到老乡家里,两个孩子早已睡下,他只能一遍遍地亲吻着孩子,王静想喊醒孩子,却被他阻止了,他笑着说:等把鬼子赶走了,我们爷仨儿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呢。
离开王静时,他万没有想到这一别就失去了王静,也永远地失去了孩子。现在,两个孩子就在他的部队,只要他想见,随时都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不能,他是一师之长,有好多事情还等着他去决策。身为师长的他,只能将儿女情长压在内心深处。
武师长又一次和盼妮见面是在一次战斗前夕。文工团员站在一面山坡的两株树下,一边唱着,一边跳着,鼓励着部队源源不断地向前线开去。
武师长骑着马走在队伍里,一眼就看到了盼妮。盼妮正在唱着歌,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盼妮的视线里时,盼妮不唱了,冲他走了过去。此时,他的眼里只有女儿盼妮了。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把缰绳扔给身后的警卫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