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_石钟山【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以后,兰花没事时,就经常来找两个人。孙科读过书,知道很多事,孙科教兰花识字的时候,huáng群就站在一旁看,不时地讲几句那字的含意。那时部队很忙,没有太多闲着的时间。有时刚教一会儿,孙科就被通讯员小德子叫走了,只剩下huáng群。huáng群对识字没有兴趣,就说:“咱们chuī唢呐吧。”huáng群就拿出唢呐chuī。huáng群chuī出了一曲秧歌调,兰花忍不住就伴着曲调扭一气。扭累了,huáng群就chuī起一支支歌。huáng群chuī的大都是一些部队歌曲,也就不太抒情。兰花就说:“chuī一支高兴的。”huáng群不懂什么是高兴的,就愣愣地瞅着兰花。兰花就哼了一曲《解放区的天》,huáng群以前就唱过这支歌,但他没记住。兰花哼了两遍,他就找到了调门。于是他很快就chuī出了一支完整的《解放区的天》,他chuī曲的时候,兰花就伴着唢呐声唱。有时,两个人一个chuī一个唱的时候,孙科就回来了。这时,兰花就再和孙科学文化。

  有时,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聊天。兰花说纺织厂,说这城里的事。huáng群和孙科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部队上的事。

  部队一晃在纺织厂里住了两个月,纺织厂的组织已经建立起来了,生产也走上了正轨。兰花被组织安排到厂工会搞宣传。部队完成了任务,就要从纺织厂里撤出来。建一座军营,长期在这座城市驻扎下去。

  兰花和两个人来往的时候,肖党都清楚,他却一直装做不知道。直到部队要走了,他才找到两个人。他首先找到huáng群说:“你对兰花有意思了吧?”huáng群挠挠头,冲肖党笑一笑说:“还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肖党就说:“我去帮你问她。”肖党问孙科时,孙科很犯难地说:“你就帮huáng群说吧。”肖党心里就动一下。

  肖党找到兰花说:“兰花,huáng连长、孙连长你看他俩谁好。”肖党这么一说,兰花就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在两人中选一个。两个多月的接触,让她一下子说出两个人谁好,她真说不出。这时兰花红了脸,低着头,一下一下扭自己的手指。肖党见兰花不说话,就说:“你要不同意,我可去找别的姑娘了。”这么一激将,兰花有些急了,她怕肖党真的去找别的姑娘,忙说:“你看着办吧。”这句话让肖党兴奋也犯难。兴奋的是兰花同意了,犯难的是,把选择两个人的难题推到了自己头上。他就说:“你再想想,明天我再找你。”

  转天,肖党又找到兰花时,兰花还是那句话。说实话,让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一下子从两个好男人中选出一个更好的男人很不容易。肖党就说:“好,这事我包了。”当下,肖党就找到两个人,把兰花的事说了,然后问两个人:“你们看这事怎么办好?”huáng群和孙科两个人都低下头,兰花在他们各自的心里的确是又漂亮又懂事的女孩子。两个人真的都爱上了兰花,不管叫谁把兰花让出去,都是违心的。肖党看着眼前两个连长,他俩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管执行什么任务,他们连眼皮都不眨一眨。可在这件事情上,两个人都沉默了。肖党也沉默了。要让他掂量出哪个人更适合兰花,他一时也说不出来。“要不,huáng连长你……你和兰花吧。”孙科支吾半晌,白着脸对huáng群说。huáng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这时肖党的心里又动了一下,他认为孙科生性在这方面腼腆了一些,而huáng群有些自私。这时,他内心的感情天平向孙科倾斜过去。他吸了两支烟后,把一张纸撕成两半说:“抓阄,你们谁抓住就是谁的。”说完转过身,从兜里掏出笔,他并没往纸上写什么。然后把两片纸捏成团,放在手心里,冲两个人说:“抓吧。”两个人这时都抬起头望他,一时谁也没有伸手。他把手里那张纸团递到huáng群面前:“你先抓。”肖党说完这话,心里颤抖了一下。孙科重新垂下头。huáng群看一眼孙科,又看一眼肖党手上的纸球。孙科就说:“你抓吧,huáng连长。”孙科的声音似呻吟。肖党把手心里托着的纸球递给了huáng群。huáng群拾过一个纸团,半晌,他才把那张空白纸展开。huáng群冲那半张纸怔了好一会儿神,脸红了一下,又白了。白了又红了。久久,才说:“我认命了。”说完起身走了。

  孙科和兰花结婚那天很热闹,婚礼是肖党主持的。全营的人都参加了孙科的婚礼,唯独huáng群没去。那一天,huáng群一直在chuī唢呐,唢呐只chuī一支歌,就是那首《解放区的天》。

  肖党听到了唢呐声,心里说:“对不起了huáng群。”他当时就想,过一段时间huáng群的心情就会好的。他又帮huáng群介绍了好几个姑娘,huáng群都回绝了。

  那时部队很忙,一面忙着支援地方建设,一面抓训练。肖党心里说,过一段再说吧。每当傍晚无事时,肖党都能听到huáng群的唢呐声。又过了一段时间,部队接到了赴朝作战的命令。在一个黑夜,部队离开了这座城市,走上了朝鲜战场。这场战争,一打就是几年,肖党几年间把这件事忘了。

  当他又回到这座城市,又看到兰花,又听到huáng群的唢呐声时,他的心里很不是个味。他这才意识到,huáng群没有忘记兰花。他每次看到兰花入神地听huáng群的唢呐声时,他在心里惊呼一声,难道兰花爱的是huáng群么?

  肖党单独见到兰花那天,天快下雨了。肖党想起家属院还有几只扫把没有收回来。肖党来到家属院扛着扫把往回走时,碰上兰花在倒垃圾。兰花见到肖党的瞬间,脸白了一下。肖党想对兰花说点什么,兰花却先说:“团长。”肖党停下脚,把肩上扛着的扫把拿下来说:“天要下雨了,我来收工具。”兰花把目光落在那几只扫把上,眼圈就红了。她早就听说肖党的事了,肖党刚找回部队时,她和孙科来看过他。肖党在述说被俘那段经历时,兰花一直在一旁流着泪。兰花看到肖党眼圈就红了。兰花说:“到屋里歇会儿。”肖党抬头看了看天,就说:“快下雨了。”肖党又扛起扫把,刚走两步,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说:“huáng群……你有时间帮他介绍个对象。”这时肖党看见兰花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兰花转过身,背对着肖党,肖党知道,她是怕他看见她的眼泪。

  晚上的时候,肖党仍能听到huáng群的唢呐声,那声音久久地在宁静的夜晚回响着。他几次想走到huáng群的宿舍里和他聊一聊,可一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他就黑着灯,坐在小屋里望着huáng群那问亮着灯光的宿舍。

  没多久,huáng群被任命为副师长,孙科当上了团长。孙科当上团长没多久,团里就接到任务,去外地施工。孙科要走那天晚上来到肖党的小屋。孙科就说:“老团长,我们去执行任务,你年纪大了,就在这留守吧。”肖党也觉得不合适,不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而是因为战备施工毕竟是军人的事。他现在却是不能佩戴领章帽徽的编外人员。一想起这些,他心里就沉了一下,冲孙科点点头。孙科在这时突然叹口气,半晌没说一句话。肖党觉得孙科有什么话要说,他便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孙科终于说:“等施工完了,我去医院检查一次,我想要个孩子。”肖党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那次战斗,那时赴朝前,平津战役时,孙科负伤了。盆骨被pào弹炸成粉碎性骨折。那一次孙科在医院里住了八个月。孙科出院的时候,是肖党去接的,医生把一张出院证明jiāo给了肖党。出院证明上写着,盆骨手术,终生不育的字样。当时他怕孙科有思想负担,便没给孙科看。那时战争吃紧:战斗一场接一场地打,有谁还想那么长远呢?时间长了,这件事在肖党的记忆里也就淡漠了。在兰花这件事情上,他的感情最后倾斜到孙科这一边,也许是他的潜意识起了很大作用。孙科说完这话时,他才恍然意识到孙科和兰花结婚这么长时间还没个孩子,一切都因为孙科那次负伤。直到这时他才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又想到兰花见到他时忧戚的面容,和那眼里的泪水。或许当年自己做主让兰花和孙科结合是一个错误,他突然这么想。既然已经这样了,他想安慰一下孙科,便说:“去医院检查应该,这事不能急。”肖党这么说。孙科就站起身:“团长,我走了。”肖党立起身,看着孙科的背影在黑暗里消失。肖党躺在chuáng上,又听到了huáng群chuī唢呐的声音。他想到了老家的儿子,想到了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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