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_石钟山【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一组悠长的曲子终于结束时,他也突然醒悟过来,说了声我该走了。乔虹顺从地把他送出门,来到学院门口,等了半晌,街上连个车影子也没有。这时他抬腕看表时,才发现已经是下半夜了,别说公共汽车,就是出租车也没有了。他无奈地说:只好陪你跳一个通宵了。乔虹笑一下陪他又走回舞厅。舞厅里又熄掉了两支蜡烛,光线更暗了,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使他和乔虹都有些清醒。两人又跳了几曲,清醒的两个人便有一种距离。更多的时候,两人是坐在一旁,看别人跳。两人谁也不说话。一直到天亮。天亮的时候,乔虹再次送他出门。

  ·9·

  蝴蝶

  7

  动物园里也并非是他们想象的清静之地。他们刚来到狮虎山,黑子看不见,乔虹把黑子举起来放到水泥台上。老虎打着哈欠,无jīng打采地踱着步,用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观看它的人们。这时他们就听见背后有人说。看那就是乔虹。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男的呢?一个男人的声音。还用问,一定是那个章导演。女人的声音。

  那个孩子不会是他们的吧?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前妻的。前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说他们快要结婚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们回了一次头,看见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他们正把看动物的目光移过来,笼在他们身上,那眼神是亢奋和激动。

  黑子突然转过头说:我讨厌他们。

  乔虹说:我们走吧。

  乔虹抱着黑子,黑子挣开乔虹的怀抱说:我自己能走。

  他们每走到一处,那儿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还有不少尾随者,他们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

  这孩子以后不会受气吧。一个哑声妇人说。

  现在的后妈哪有好的,你看乔虹那样,能像个会当妈的!另一个女人说。

  演戏的女人有几个是正派的。几个女人附声说。

  乔虹的嘴唇在打着颤。

  他觉得浑身上下有一股莫名的怒气在升腾。

  咱们回走。他说,没争取黑子意见便抱过黑子。黑子冲一群观望的人嘶声喊了声:我讨厌你们。

  他们刚走出动物园门口,一辆出租车很快地停在他们眼前,车上走下一个戴眼镜青年,眼镜几步来到他们面前,掏出个什么证在他眼前晃一下说:我是晚报记者。他马上想起了报纸上发表的那些花边新闻。聚在心头的怒气又涌上来几分。

  记者说:章导演能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滚你妈的,他大吼一声把黑子放到地上。他真想把这个记者揪住揍上几拳。

  记者闭上嘴却从后面拿出一架像机准备拍照,乔虹去拦出租车。黑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拾起一块石头,在快门按响前,准确地砸在记者的头上。记者惊叫一声。他一把抱起黑子和乔虹一起钻进了出租车。

  在车上黑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也讨厌你们。

  8

  他和肖南芳刚结婚时一切都过得很平淡。两人一起在文化馆里上班,又一起下班。

  一切的变化都是那天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那条广告开始的。广告上说,电影学院正在招导演学员。看完广告他随手把报纸扔到桌上,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坐卧不安,说不清有个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鼓噪着。他读完大学中文系,他想当一个作家,他没日没夜地写了不少小说,也发表过一些,可那些小说他自己也清楚绝对算不上什么好小说。他想自己写小说也许是一种误入歧途,虽说自己念过中文系,可每年中文系毕业生成千上万,难道这成千上万名中文系毕业生都能成为作家?这是不现实的,他清楚这一点。那一天,他一直在一种焦躁惶惑中度过。直到下班了,他才理出了一天来慌乱的心情,他重新找到登有招生广告的那张报纸,拿了回去。

  肖南芳看完那篇广告说:你去试一试也好,在文化馆这么不死不活地靠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

  肖南芳说这话时她正怀着孕。

  他吸了两支烟,又想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真的试试去。

  你去吧,我支持你。肖南芳摸着已经怀孕两个月的肚子坚定地说。

  他报了名。

  然后是复习文化课。

  再后来就真的考上了。

  接到电影学院的通知后,矛盾来了。文化馆的领导不同意他去上学。理由是他毕业后一定不会再回文化馆了,文化馆没有必要为别人培养人才。两条路由他自己选择,一是继续在文化馆gān,二是离开文化馆愿意gān什么就gān什么。

  他们得到这一明确答复时,犹豫了。那天晚上他找出电影学院那份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肖南芳就说:你去,咱们两人靠我一人工资也能活。

  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这是不可能的。他说。

  孩子做掉,以后再生吧。肖南芳温柔地抚摸着肚子。

  他摇摇头,顺手把那张通知书撕成两半扔到了地上。

  肖南芳拾了起来,放到抽屉里。

  那一晚他们久久没有睡着。

  转天一早他就上班了,似乎把昨天的事忘了,肖南芳在他临出门时冲他说:你帮我请个假,今天我不太舒服不去了。他应了一声。

  他再次下班回来的时候,看见肖南芳脸色苍白地躺在chuáng上,他不知发生了什么问:你怎么了。她说:我把孩子做了。他的头嗡地一声,呆怔地看着她。她冲他无力地笑一下。伸手从被子下拿出那张撕成两半又被她粘好的入学通知书。他用一双颤抖的手把那张通知书接过来,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她轻声说:为咱们夭折的孩子你一定要去。他一把攥住了妻子那双冰冷的手。

  从那以后,肖南芳挑起了两个人生活的担子。那时她的工资不足二百元。他每个月的伙食费就得一百元。他们一直住在那间宿舍里,他每个星期六回来一次,每次回来的时候,肖南芳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等着他,每个星期六桌上都多一瓶啤酒。一个菜是素的,一个菜是荤的。他看着碗橱里放着的那堆挂面他的喉头就有些发紧,他知道,肖南芳一个星期都是靠清水煮挂面过来的。每次他总是无声地把那瓶啤酒拿下去说:我不喝。肖南芳就笑一笑说:我挺好的,看你喝酒我高兴。

  他听了这话眼睛就红了。他觉得当时自己非常的幸福,恋爱的时候一切很平淡,可一旦成了夫妻,他才真切地体会出那种幸福。

  一天睡觉的时候,肖南芳脱裤子,吸了口冷气。他问怎么了?她说没什么。躺在chuáng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的大腿内侧让一种粗糙的经纸磨破了。你怎么用这个?他问。黑暗中妻笑了笑说:没什么。他什么都明白了。一把抱住她,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怕她发现,一直扭着头。

  转天,他上街给她买来两盒“丹碧丝”,还有一袋卫生巾。她看到了说:“没必要,省一点是一点,gān嘛这么破费呢。”他说:烟我不吸了。她说:别这样,钱算计着够用。从那以后他真的一连一个星期没再吸烟。第二个星期刚一下课他就看见了肖南芳,他一惊忙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她笑一笑,从旅行袋里拿出条烟说:吸吧,我又找了一份活,反正下班也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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