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不知所措地在一旁看着。
chūn芍哭了一阵,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哭,她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哭出来了,就好受了许多,渐渐,她止住了哭声。
宋先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忘不了戏班子呀。
默了一会儿,宋先生又说:等明天有空就回戏班子看看吧。chūn芍点了点头。chūn芍回戏班子探望是宋先生陪着去的。戏班子一如既往还是昔日的老样子。在不演戏的时候,乱乱哄哄的,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练唱。他们见了chūn芍都表现出了空前的热情,半年没见,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问chūn芍。
十里香拉着chūn芍的手说:好妹子,结婚成家过日子多好哇。
腊梅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多亏了你嗓子倒了,要不你哪有这样的福分呀,再生个孩子吧,就啥都有了。
chūn芍不说什么,亲切地看看这,摸摸那,她喃喃地说:还是戏班子好哇。
老拐听了chūn芍的话,就动了几分真情,他想起了chūn芍在戏班子里时的那些日子,老拐就说:chūn芍,戏班子就是你的家,没事就回来看看。
chūn芍怔了怔还是说:哎——我知道,咱唱戏人这辈子,不管到啥时候,都离不开戏了。从那以后,chūn芍一有时间她就往戏班子里跑。宋先生不说什么,由她去,只要她愿意,宋先生就高兴。宋先生白天要教学生识字,晚上还要读书。
戏班子回北镇城里,没有演出时,集体地也会来看chūn芍,他们挤在屋子里又说又笑的,他们亲眼看到了chūn芍的日子,都表现出了由衷的高兴。十里香就说:妹子,看你多好哇,有家有室的。
十里香想到了自己那个夭折的孩子,眼圈就红了。
chūn芍苦笑一下:姐呀,日子好是好,就是有些闷。
十里香就叹道:妹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哇。
chūn芍隔三差五地回戏班子坐一坐,有时戏班的人也来看看chūn芍,日子就平静地过着。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变故。
chūn芍知道宋先生对自己好,她也知道,北镇的女人没有几个人能过上她这样的日子。可她仍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太平淡,平淡得她凭空会生出许多愁闷来。
就是这种平静的愁闷给她带来了生活上的变故。
奉天城里,张作霖的队伍在不断壮大,为了牢牢地控制住东北这块地面,他到处收编着队伍,包括那些占地为王的胡子。
马占山就是北镇一带有名的胡子头,手下有百十号人马。北镇一带屯屯落落没有不知道马占山的。远在奉天城里的张作霖也知道了马占山,于是差人给马占山送了一副帖子。帖子上写了要收编马占山的事。
那时的大小股胡子大多投靠了东北军,他们知道靠自己的力量折腾不出多大动静,他们归属东北军就感到日子有了着落。当胡子是为了口饭吃,如果投了东北军吃不愁穿不愁,名正言顺了,再也用不着在深山老林里过野人似的生活了。
马占山毫不例外地被东北军收编了,马占山被张作霖封了一个团长。于是,马占山带着百十号人马下山了。下了山的马占山和以前就不大一样了,衣服是东北军发的,枪呀弹的自然也是东北军的。做了团长的马占山堂堂皇皇地进驻到了北镇城里,号地号房子,动静弄得很大。
自然少不了搭台唱大戏,马占山点名让北镇戏班子为自己唱戏,他不但点北镇戏班子,还要点名让山里红为自己唱戏。山里红在谢家大院唱红的事他听说过,后来还下过几次山,偷偷地混在戏迷中看过山里红这个角儿了。那时,他曾发誓,有朝一日把山里红抢到山上天天为他唱戏。这回,他明目张胆地要山里红为自己唱戏,有关山里红倒嗓子,离开戏班子的事他并不知道。
当马占山得知山里红已离开戏班子,他喷了好半晌嘴,摸着脑袋说:那丫头水灵呀,可惜了。
戏照例是要轰轰烈烈唱的。
chūn芍自然也知道戏班子在北镇城里在为马占山唱戏,她也去了,戏台前都被马占山的队伍严严实实地围了,她只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
第二日,chūn芍仍然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她听着宋先生教孩子们识字的咿呀声。她早就对这一切司空见惯了,她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在心里哼着《大西厢》。
就在这时,他们的小院里走进一个人,那人穿了一身东北军的军装,袖着手就那么愣愣地看着chūn芍。chūn芍一抬头也看见了那人,那个人有四十多岁的样子,chūn芍觉得这个人眼熟,不是一般的眼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她一时想不起跟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人在chūn芍眼前立了一会儿,然后就gāngān硬硬地叫了声:chūn芍呀——
chūn芍听见了这一声,手里的针线活就掉到了地上,她眼前“呼啦”一下子就亮了,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十几年前离家出走的爹。
父亲见女儿认出了自己,便忙上前又叫了声:我真的是你爹呀!
那一瞬,chūn芍的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在心里她早就忘了眼前这个爹了,那时的爹对她是那么的无情无义,日子过不下去了,说走也就走了。八岁的她,在那一刻,她就发誓忘记爹。这么多年,她果然再也没有想起过自己的父亲。没料到的是,父亲却从天而降,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父亲又叫了一声:chūn芍我真的是你爹呀!
chūn芍这时已经清醒过来,她冷下脸道:你来gān啥?你不是我爹,我爹已经早死了。
说到这,chūn芍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想起了自己娘,想起了这十几年漂?白不定的生活。
父亲一下子就给chūn芍跪下了,父亲也已经泪流满面了,眼前的chūn芍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想自己的老婆、孩子,他没脸也没有这个能力回到北镇。这次马占山被收编,他便义无反顾地跟随了马占山,他要回北镇。他一回北镇他就在到处打听女儿。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曾经是北镇戏班子的角儿,于是,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女儿chūn芍。
父亲跪在地上说:chūn芍,以前都是爹对不住你呀。
父亲在哭,chūn芍也在哭。
宋先生听到了院里的哭声,便走了出来。他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他早就知道chūn芍的身世,很快就猜出了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他忙走过去扶起了chūn芍的父亲,他说:爹呀,你这是gān啥,有话到屋里说去。
chūn芍哭过了,也恨过了。她不能不承认眼前的现实,爹毕竟是爹。
那一次,她陪爹说了些话,她闭口不谈母亲,在她童年时父母吵架的事,给她留下了太多太多灰暗的记忆,她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童年。她只冲父亲叙述进人戏班子以后的事情。父亲一边听,一边哭哭笑笑,他已经被女儿chūn芍的命运打动了。
当他看到眼前chūn芍已经成家立业,宋先生这个人也算体面,日子也过得下去,他舒了口长气。
父亲后悔万分地说:是爹对不住你们娘俩,爹有罪呀。这下好了,爹回来了,就再也不离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