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与红军有密切联系,尽管对西安日渐出现的抗日情绪和要求国共停战一致对外的呼声有切身感受,史沫特莱还是对这天凌晨爆发的事件毫无准备,甚至开始还以为是蒋介石的蓝衣社特务在西安发动了bào动。“那天夜晚我也未能成眠,穿着整齐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当我站在窗前,观看最初出现的天边的几束曙光,就听到了连she的机枪和单发的步枪声。”紧接着,她所在的西京饭店,因为居住着蒋介石的大批高级随员,自然成了华清池之外的另一中心。
史沫特莱后来讲述在房间最初听到的饭店里一阵骚乱的情形:“当我听到从走廊里传来的嘶哑的叫声和激动的呼声时,我的心脏几乎快停止跳动了;我又听到有人把门踢破和玻璃在地板上被砸碎的声响;人们慌乱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叫骂声……”
她听到的声音,显然是西北军士兵开始的对张群、卫立煌等人的搜捕。随后,对她的抢劫开始。她在回忆录中写道:
几支步枪砸我的房门。我不愿帮助谋杀我的凶手进来,正当我退缩到一个角落靠在墙上,三发枪弹she穿了门板,门上的玻璃也随即粉碎。
一群士兵闯进她的房间。
留下的两名士兵,一个突然用枪筒顶住我的腹部,bī我背靠墙壁,另一个则把所有的东西都从我的梳妆台里翻了出来,把一切引得起他的兴趣的东西都塞进口袋:我的眼镜,胶卷,闪光灯和电池。他收卷我的毛线运动衫和内衣时,特别感到满意,发出了赞叹声。
把我用枪抵在墙边的士兵,伸出一只手去,翻开我的枕头,发现了装着我全部钱财的钱包。这两名士兵同时欢呼着向它扑过去,平分了那里面的钱。一个拿了我的自来水笔,一个拿了我的铅笔,各自把战利品别在胸前的口袋上,最后,他们每人从chuáng上拽走一条毛毯,就消失在楼下大厅里了。
不过,抢劫给史沫特莱带来的不快和恼怒,很快就淹没在历史大事件带给她的兴奋之中。她毕竟是一位对政治有着浓厚兴趣的、热衷于革命的人,更是一个对历史突发事件有着特殊敏感的记者、作家。这样,当她从一位年轻的东北军军官手里接过一份张学良杨虎城等人拟定的致全国的通电声明后,她的情绪随之改变。通电声明提出了八项主张:1.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派,共同负责救国。2.停止一切内战。3.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4.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5.开放民众爱国运动。6.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之政治自由。7.确实遵行孙总理遗嘱。8.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通电声明令史沫特莱为之振奋。她知道,她所经历的这一夜,肯定将改变中国的历史。
她没有半点儿迟疑,很快出现在抢救伤员的现场。对于她,这不过是略显平淡的开始,而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她才真正令整个中国和西方世界刮目相看,并引发种种议论、猜测。
石破天惊的这一刻终于来临。
1936年第30节 西安:石破天惊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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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镜头转到12月12日同一天的北京。
当史沫特莱惊魂未定还没有拿到张学良杨虎城通电声明的同时,住在北京的外国人,特别是记者们,正在为北京这一天可能出现的另一个场面而忙碌着——这一天是北洋军阀段祺瑞出殡的日子。
斯诺,来自新西兰的詹姆斯·贝特兰,以及另外几位外国记者,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走上街头。他们对段祺瑞当年执政期间发生的镇压学生的惨案有所了解,因此估计段祺瑞出殡时,学生肯定会上街游行,而警察也可能会与之发生冲突。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举动出自职业的敏感和职业习惯,而动dàng中的中国,时刻都有爆发新闻的可能,这也就总是不断地为他们提供这种机会。
学生果然上街了!警察也果然与学生发生了冲突!但是,让这些外国记者感到意外的,是北京当局表现出的新的态度。
贝特兰回忆说:
身着皮上衣的“特警”挥动手枪,在狭窄的小巷和胡同里毒打学生,但是没有开枪。五千左右游行示威者因此得以举着横幅标语集结在一起,呼喊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万众一心,共御外侮!”“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当天下午,各高校和中学的游行队伍会合在紫禁城北面的景山。他们在那里等着北平市长来同他们讲话。这位长得肥肥胖胖的官员态度和蔼可亲得出人意料之外。他对学生们说,他们可以游行回校,可以唱救亡歌曲,用不着害怕。在华北的街头上,我第一次听到人们公开唱起了“起来”这首节奏雄壮的歌。这本来是一首红军的进行曲,是什么事情带来了这种突如其来的解冻呢?
(引自《在中国的岁月》)
此时,他们谁又能想到,是这天清晨西安的石破天惊如此迅速地对北京的官方当局产生了影响。
当天夜里,贝特兰知道了西安发生的事变:
这天夜里,一个学生来找我,带来了一份仓促印出来的印刷品。“你听说了吗?蒋介石今天清晨在西安被东北军抓起来了。这里传说他已经被杀掉了。”
这同样令贝特兰为之一震。他急于知道事件的真相,更愿意能赶到西安在现场对事件的进展进行报道。对于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记者来说,对这样一个震撼世界的事件进行现场报道,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贝特兰很幸运,他得到了斯诺的全力支持。斯诺正忙于撰写他的西行探险的文章,他鼓励贝特兰实现西安之行,并且答应贝特兰可以作为他的特约通讯员,通过他向《每日先驱报》发稿。于是,在斯诺的帮助下,贝特兰立即动身前往西安。
我只来得及收拾几件衣服,主要是毛衣和厚内衣,塞进帆布背包。然后匆匆去南城城根下斯诺家,去取一个装得鼓鼓的封了口的信封,上面没写任何地址。这是埃德加给我准备的,如果我有机会,就把它jiāo给中国共产党的人。“把它装在贴身的荷包里,”他教我说,“我们不想让蒋介石的蓝衣社看到这个小玩意。”
如同一个传奇故事。在中国的外国人似乎总是不断地体验着类似的经历,冒险、刺激、兴奋,同时带给他们永远的满足。
火车徐徐离开北京。一切都无法确定。蒋介石命运如何?西安处在什么状况?一切都无法预料。贝特兰不会想到,当他急切地奔向西安时,还有另外的外国人也将以不同身份、经过不同途径前往那里。他们中间就有在事变的解决中角色最为重要的澳大利亚人——曾先后担任张学良、蒋介石私人顾问的端纳。
西安,一时间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石破天惊的一刻,正在改变着中国,乃至最终波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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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间上来看,在上海的德国姑娘王安娜,比在北京的斯诺和贝特兰,要晚知道西安发生的兵谏。她在回忆录中写到她是在12月13日读报时才知道这一消息的:
当我看到12月13日星期日的《字林西报》的大标题“西安叛变!蒋介石遭反叛分子逮捕!”时,真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