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地躺在树荫里。而自幼尊老爱幼的我,怎么也张不开嘴,指使脚腕子发软、两
脚没根的古稀老人。马里奥看出我和我二伯一脉相承,以后gān脆命令我开车接送他
上下班,弄得左邻右舍都以为唐氏农场已经易主,我是农场新雇的技工。
负责清扫房间的女佣矮胖如罗曼圆柱,偏有个婀娜的芳名——冯。卡门。单从
名字上看,这位盘踞在长沙发上的老小姐显然有普鲁士贵族血统,仅凭她的姓氏就
足以使平素迷信德国货的我不得不肃然起敬。可老小姐冯。卡门根本不拿我当回事,
我让她gān什么她都硬顶着说唐夫人从不如此。我有心模仿《蝴蝶梦》中的女主人显
示一下主子的威风,告诉她今天是我说了算,可又觉得自己挺没劲。首先,我就该
萧规曹随,更何况我对家务本来就一窍不通;其次,即使人家小姐生得奇怪了点,
粗糙、bào露,有一对汽车大灯般的苏胸,但也应有怜香惜玉之心。于是一切释然,
一人捧着本《国家地理》躲到草坪上读,任冯。卡门独自抱着吸尘器在房子里跳圆
舞。
美国是世界上最著名的làng费国家,据说普通人一生光汽车就开坏四辆,其穷凶
极恶可见一斑。埃尔森特罗居民的日常能源既不用煤也不用气,而是用环保清洁但
昂贵的电。美国法律规定工厂、企业、公司、商店等的公用设施即使下班,也得灯
火通明。说这样是为确保安全,否则责任自负。这让来自勤俭之邦、自幼随手关灯
的我招来许多白眼,仿佛我要趁月黑风高图谋不轨。最让我无法容忍的是用电烤箱
烧jī、用电灶煮麦片。麦片很快就煮烂了,可由于是电煮的,故颇为可疑,小心翼
翼用舌头品味再三、咽一口到肚里,说不出的不踏实。
美国的电视里也充斥着làng费,警匪汽车一撞就是几十辆,pào火连天血肉横飞,
仿佛美国人多得用不完。莫名其妙的闹剧没完没了,夸张地插科打浑,放肆地狂笑,
奶油蛋糕接连不断地往脸上扣……我盯着电视不知所云,一脸痴相地傻乐。美国的
水同样làng费得吓人。早就在西部片中看到四野huáng尘的大地上,牛仔骑着瘦马孤独顽
qiáng地唠叨“科罗拉多以西的面包不能吃,水太咸”。南加利福尼亚更是一片鸟不拉
屎的沙漠。一直到30年代筑起胡佛水坝,引来科罗拉多河水,修了横平竖直的水渠,
南加州才人丁兴旺起来。可由“水”兴旺起来的美国人绝没有中华民族饮水思源、
惜水如油的美德,仿佛这块移民聚居的土地可以肆意蹂躏。
我头一次浇房前的草坪才发现美国之大。那天我整整浇了一下午,水恐怕用了
50吨,才勉qiáng浇完草坪的一角。日落收工时我忘了关水,导致次日天明水漫金山。
若是在北京,我老妈非bào跳如雷大骂我“败家子”不可。我咎由自取,已诚惶诚恐
做好了接受“节水办”之类处罚的准备。可我二大妈只淡然一笑,说这里家家户户
经常如此,而且水也不贵,300 美元包gān半年,你就是浇个一江chūn水向东流也关系
不大。我这才注意到炎炎烈日下邻居家草坪上的水龙亦不舍昼夜,逝者如斯。难怪
当年罗斯福总统为说服孤立主义的美国参加二次大战,炉边谈话偏挑选水龙为话题,
这才使美国由租借法案一步步走向战争。
二大妈把老jian巨滑的马里奥炒鱿鱼的当天,我就遇到了麻烦
二大妈把光说不练、老jian巨滑的马里奥炒鱿鱼的当天我就遇上了麻烦。到现在
我还怀疑是这老家伙临走时做了手脚,因为他临走朝我大猩猩般狡黠地一笑,谲诈
艰涩,奥妙无穷。
那天早上,我独自开伏特卡车直奔农场菜地,像往日一样逐一打开田里的水门。
美国农田基本没有明渠,所有灌溉系统全埋在地层深处。田头每隔5 米设有一个水
门,只需将开关一拧,引自科罗拉多的河水便滚滚而出。远处是一片茁壮的中国韭
菜,我走到菜地尽头双手轻轻拧开最后一个水门的开关。接下来的细节我现在怎么
也描述不清,可能是惊吓过度患了失忆症。只记得恍惚间往常开合自如的水门突然
失去控制,8 英寸直径的水门脱离管道如pào弹般砰然而起,冰冷坚挺的水柱直冲青
天,太阳一时黯然,仿佛整个世界落在我的双肩。
我用装种子的麻袋、修仓库的原木浴水奋战了一个多小时,还用小卡车拉来一
车huáng土。但汹涌之水天上来,源源不断一直通到科罗拉多大峡谷水库。刚才还茁壮
的韭菜眨眼间成了水草,管口泥浆四溢,压力之大即使我全身扑上去也无济于事。
几经奋战,肩膀胳膊已失去知觉,碎石把胳膊剐得血迹斑斑,双手被激流冲得连拳
头都躜不住。沮丧之余,我已分不清自己用脚还是用头站在泥水里。
万般无奈只好扯开破锣嗓子求援,声音凄厉惊动了对面别墅里的父子。年轻的
17/94 首页上一页1516171819202122下一页尾页身高肩阔胸肌发达,老头子鹤发童颜至少已有70岁。他们闻讯搬着梯子爬过铁丝网,
一前一后滚落在地。顾不上脱去笔挺的洋服,便一头扎进泥水里,加人我的阵营,
随之在泥沼中越陷越深。直到我们三人像三只大癩蛤模被大水泡翻在地,我才意识
到人从来就胜不了天。天人合一也只能是人去合天,而非天来合人。翻了白儿的老
头儿已没有爬墙回家的力气,我用小卡车将他载回别墅的正门,他去打电话报警,
我则去简易公路尽头为灌溉管理局的抢修车引路。
来人开着辆崭新的大福特,自称叫杰克,是帝王谷县灌溉区下属一家抢修公司
的老板。他撇开水灾不管,上来先问我是否有权付钱。我说我是已故唐博士的侄子
和养子,上周刚来美国,我受唐夫人委托管理这个农场,可他说他账上从没有我的
户头,更不知道我的信誉。我指着滚滚洪水说,得赶紧采取措施,否则大水会冲上
86号公路。可这老兄脖子一歪连连摆手:“美国有用不完的好水和一流的给排水设
施。在你有权给我签支票以前,就是密西西比淹了白宫也与我无关。”
我自幼跟我爷爷长大,爷爷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一生始终教导我要“惜福”。
他说世界上gān净的水已经不多,平常洗米水刷碗再浇花,其吝啬让人很难想象他当
年办义田、捐学校。赈水旱、红顶花翎的宏大气魄。我爷爷节衣缩食活了91岁无疾
而终,死前把无锡祖产全捐给了国家。我猜大概人老了才懂得“惜福”,而只有200
年历史的年轻美国难免有些像未经沧桑的年轻人急功近利bào珍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