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粮食果然就放在了门口。
白冬jú一家饿死也不会动那一袋粮食,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怎么能接受土匪抢来的东西。
放在门口的东西是扎眼的,白先生偷偷地把东西挪到门口的拐脚处,但还是让村里人看见了,乡亲们看看那袋东西,又怪怪地望着白冬jú一家。乡亲的目光,像打在一家三口脸上的耳光,让他们的脸上感到火辣辣的。
白冬jú也就是从那会儿恨上林振海的。林振海在她的心里如同一只苍蝇,轰不去,又赶不走,让她害怕又无奈。
林振海出其不意地就又来了。一家人只要听到马蹄声,就用最快的速度关上院门,躲到屋里。
林振海一来,就站在门口高一声低一声地喊:jú,jú,俺来了。
这时,他就看见了上一次送来的东西,正满面灰土地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他的心里就沉了沉:jú,俺送来的东西是gān净的,俺不抢穷人,那是大户家的粮食,他们该抢。东西俺放下了。
马蹄嘚嘚地绕着房前屋后又转了几圈,他又喊:jú,你出来一下,让俺看一眼,就一眼。
白冬jú趴在炕上,浑身哆嗦着,心里一遍遍地说:你个挨千刀的,快走吧。
这时候,林振海又喊了起来:jú,你不出来也行,你和俺说句话。
白冬jú终于受不了了,她从炕上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快走吧,俺不想和胡子来往。
俺不是胡子,俺是被bī上山的,不上山俺就得死。
说完,马蹄声远去了。
白冬jú趴在炕上,无助地哭起来了。爹娘过来,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娘见女儿这样,眼圈一红,冲白先生说:要不。咱搬走吧,离这儿越远越好。
白先生重重地叹口气,眼里也含了泪:这世道,往哪儿走啊。咱这家、这地就都不要了?
白先生这样说,娘也就没了主意。
后来,日本人来了,杀了白先生,但这并没有影响林振海在白家庄出没。他是匪,官府拿他也没有办法,日本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林振海每次来时,母女两个便抱作一团,抖着身子,以泪洗面。白冬jú哭着对娘说:娘,他要是被日本人一枪打死就好了。
林振海的纠缠,让白冬jú像恨日本人一样地恨着林振海。
林振海像头发情的láng,绕着白冬jú家房前屋后地喊:jú,俺想你,俺就是想见你一面。你要是愿意跟俺上山,俺保你吃香的、喝辣的。jú,跟俺走吧,别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接上你娘也行,你爹的仇俺替你报,杀他几个日本人给你看看。
让白冬jú庆幸的是,林振海并没有动硬的,他要是想闯进家里,那是轻而易举的事。院墙还没有人高,大门就是几块板子做的,只要一用力,门就会掉下来。可林振海没那么做,他只像一头láng似的转着磨在喊。
他喊:jú,俺心里有你,忘不下你,晚上做梦梦见的都是你。你跟俺上山吧,你不愿意在山上待。咱就远走高飞,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jú把身子倚在墙上,心里一遍遍地说:林振海,你这个挨千刀的,现在说啥都晚了,你快点走吧,别再来了。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乞求着。
林振海这种死缠烂打让白冬jú苦不堪言。她又怕又恨,这种躲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在明处,林振海在暗处,她永远处在被动之中。
终于,那天她去井台挑水,还没有打满两桶水,就听到了那熟悉而又急促的马蹄声。
她知道林振海来了,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挑着没有打满的水桶往回走。
林振海和他的马就横在了她的面前,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
他看见她,一翻身,从马上跳下,哽着声音,叫了声:jú,你让俺想死了。
她看见他,心里反而平静了,头都没有抬一下,担着水继续往前走。
他一把抓住了她肩上的扁担,抖着声:你看俺一眼都不看吗?
她别过身子,冷着声音说: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有啥好看的。
jú,俺和别的匪不一样,俺一点儿坏事也没做过,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她想挣脱他,却挣不开,就扔了扁担,疯了似的向前跑去。
林振海叫了一声:jú——
就紧跑几步,一把把她给抱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把她抱在怀里,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jú。真实的jú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语无伦次地喃喃着:jú,俺可见到你了,没了你,俺活的劲头都没有。jú,你就跟了俺吧。
白冬jú挣扎着,一边挣一边喊:放开俺,你个土匪、胡子。你还要抢俺咋的?
一句话,提醒了林振海,他回过身去看,马正睁着一双迷茫的眸子,在望他。他热血撞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说了句:抢你又咋的?咱们有话去山上说。
说着,抱起她,一声呼哨,马奔了过来。
他飞身上马,把她横在身前。
马快风疾,转眼,人和马就消失了。
白冬jú被林振海抢上山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白冬jú的娘听到这个消息,惊呼一声,就晕了过去。
林振海山上的土匪窝也就是一排搭起来的窝棚。
林振海住在其中最大的一间,墙上挂满了shòu皮,还有一些刀刀枪枪的家伙。
他把白冬jú扯进来,手指着外面说:在俺这里不比村里qiáng?俺是这里的皇上,你就是娘娘,谁也不敢动你一个手指头。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她站在林振海面前,青着一张脸:林振海,你放俺走,俺不在土匪窝里待,一分钟也不待。
林振海坐在凳子上,解下腰间的枪,缓着声音说:你不愿意,俺会放你走。俺只求你待上几天,万一喜欢上这里,你就不想走了。
白冬jú咬着嘴唇道:不,除非你把俺杀了。
林振海就似呻似唤地说:俺怎么忍心杀了你。俺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在山里住几天,陪俺说说话。
她扭着头,两眼望着别处。
这时,一个小匪喊了一声,手里端着瓦罐走进来,瓦罐里冒着热气,小匪一脸讨好地说:老大,是鹿肉,趁热乎,快吃吧。
林振海摆手,让他放下。小匪看白冬jú一眼,又看一眼:老大,这就是jú吧?
这里没你的事,你出去吧。他挥挥手。
小匪应了声,屁颠颠地跑出去了。
林振海走过去,端起瓦罐向白冬jú走去,柔着声音说:jú,这是鹿肉,你吃几口。
白冬jú突然抬起脚,向瓦罐踢去。
林振海躲闪不及,瓦罐跌在地上,汤汤水水地洒了一地。
他gāngān硬硬地立在那里,呆怔片刻,就去拉她的手:不吃,那就歇歇。
他把她往炕上拉,她挥起手,把他的手打开,就势抱着肩膀,蹲坐在地上。
他忙拿了个凳子,让她坐,低声下气地说:坐这个,地上凉。
她蹲在那里,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一副地老天荒的样子。
他搓着手走了两步,就出去了。
他热血满腔地把她带到山上,没想到却是这样一种结局。
一走出窝棚,几个小匪就殷勤地跟他打着招呼,他像没听见一样,径直来到一棵树下。他想自己这么喜欢白冬jú,白冬jú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每一次下山,他几乎都是冲着她去的,吃大户的活都jiāo给朱打铁去做了。朱打铁是他在山上的左膀右臂,对他忠贞不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