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港以后,潘汉年同志对我说:“以后你只管救国会的事,别的不要管,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没有问题你就自己去gān吧。”当时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已经在上海开过,成立了全国性组织,参加的有少数中共地下党员和国民党反蒋实力派的代表(例如两广、十九路军和冯玉祥等的代表,除主张抗日的爱国基督教徒外,很少民族资产阶级的代表),所以提的口号比较左,对蒋介石和国民党不能起作用。潘汉年同志说服在香港的邹韬奋、陶行知同志,由我帮助起草告全国同胞书这样的文件。这个文件基本上和《八一宣言》的调子相近,是站在中间派的立场写的,主张国民党要停止内战,共产党要废除苏维埃和工农红军,团结民族资产阶级。这个文件由邹韬奋、陶行知签字后,再由邹韬奋亲自去上海要沈钧儒、章乃器签名,因为他们四个人都不是国民党员或共产党员,章乃器是代表民族资产阶级的。邹韬奋去上海以后,沈钧儒同意了签名,但章乃器嫌文件过右,坚决主张修改,甚至连题目也改为《团结御侮的几个基本条件与最低要求》,文件也由章乃器署了头名。这个修改后的文件虽然保留和《八一宣言》相同的一些论点,但对群众的影响不大,在国民党地区没有一个报纸刊出,后来只是在《生活日报》上刊登。中共华北局大概是根据《生活日报》所载,转送党中央的。1936年8月间。以毛泽东同志名义,向章乃器等4人作了答复。这个复文我在以前一直没有看到。后来救国会七君子被捕,在苏州法院审问时,法官拿出一封毛泽东给章乃器等4人的复信,作为救国会“勾结”共产党的证据。直到最近,中央文献研究室的同志找出这封毛主席署名的信来问我,我才知道毛主席当时是根据《八一宣言》的纲领来答复的。
在香港和上海,我和潘汉年同志见面的时间不多,一般是在饭馆以及高级咖啡店里。他时常到中国入不大去的外国咖啡店找一些国民党的重要人物或特务头子谈话。有时邀我一起参加。故意对国民党说我是救国会的,对中共有意见。他接触比较多的是国民党的张冲,此人懂俄文,当时是国民党的组织部副部长。潘汉年同志常和我说:“国民党内部有问题。有些叛党出去的特务分子感到没有出路,所以愿意找到我,想和共产党合作,或者重新回到共产党里来。我们应当利用这些机会,做策反工作。”张冲后来担任国民党的秘密和谈代表。潘汉年同志是受共产国际委托到国内和陈果夫、陈立夫谈判停战抗日。他给终没有向我透露这个任务,虽然这些任务是党中央知道的。
潘汉年同志这种对敌的隐蔽工作,对抗日统一战线的促成起了很大的作用。1936年下半年他去了西安,见了当时已经和我党有联系的张学良,后又去了陕北,向党中央作了汇报,使党中央的方针政策和共产国际的反法西斯战线逐步联系起来,由反蒋抗日走向bī蒋抗日,直到联蒋抗日。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决策,但和潘汉年同志的具体工作是分不开的。在莫斯科的时候,他就代表共产国际中共代表团同国民党驻苏联武官邓文仪秘密会谈。1936年到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以前,党中央正式任命他为代表,与南京国民党代表陈立夫、张冲等谈判停止内战、合作抗日的问题。这些谈判是秘密举行的,他就住在宋子文家里。宋是亲美派,是倾向抗日的。潘汉年同志对第二次国共合作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而没有第二次国共合作,抗日统一战线是无法取得胜利的。
“七七”抗战开始以后,他在上海担任八路军办事处主任,但是主要仍然是进行隐蔽的对敌斗争和情报工作。已经有许多同志在这方面写了回忆文章。我从1938年起离开上海,我的工作改由廖承志同志领导。1940年末我去新加坡主编日报,以后经过太平洋战争,流亡到苏门答腊岛,先后经过9年多才回到香港。1948年8月我和沈兹九是最早一批由香港进入解放区的。我们假充华侨商人,搭了英国船,开往南朝鲜的仁川登陆,然后转道大连和山东的小口岸,才进入解放区的。这一隐蔽的路线也是由潘汉年同志亲自布置的。
上海解放以后,潘汉年同志任副市长和市委统一战线部部长。1955年4月他作为上海代表团副团长来北京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民盟主席沈钧儒很久未见到他了,知道他来北京很高兴。所以由我去约请他到沈老家午餐。这顿饭吃得很愉快。想不到隔了两天,4月5日人大上海代表团开会时,主席陈毅同志突然宣布,潘汉年被捕了。他接着说:“潘从事革命工作多年,在上海的人大代表们就有很多和他相识或有时来往的,请不要担心。因为潘是因内jian问题被捕的。这个问题发生在1943年。在这以前他做过许多工作,都是党中央jiāo给他的任务,并没有叛党的嫌疑。”陈毅同志这话显然怀疑所谓“内jian”是否正确。后来终于这样判决了15年徒刑。到1963年,作为假释。但到了“文化大革命”初期又被收监。江青、康生一伙操纵下的中央专案办公室并未发现新问题,决定将潘汉年永远开除出党,改判无期徒刑,并被遣送到湖南省劳动改造,直到1977年他病故。
“革命的力量是要纯粹又纯粹,革命的道路是要笔直又笔直。……民族资产阶级是全部永世反革命了。对于富农,是一步也退让不得。对于huáng色工会,只有同它拚命。如果同蔡廷锴握手的话,那必须在握手的瞬间骂他一句反革命。哪有猫儿不吃油,那有军阀不是反革命?知识分子只有三天的革命性,招收他们是危险的。因此,结论:关门主义是唯一的法宝,统一战线是机会主义的策略。”这是毛主席在《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一文中讽刺王明之流的关门主义的话。潘汉年同志不是关门主义者而是统一战线的坚决支持者。他采取了不平凡的方式,为建立和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进行了不懈的斗争。他为党、为革命、为人民、为祖国,也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献出了自己的一生。
这一大错案纠正了。潘汉年同志虽然已无法知道,但他的名誉恢复了,他将在革命历史中永远起教育作用:革命的道路不是笔直又笔直的。我们要统一战线,不要关门主义!
4.3 潘汉年与邓文仪谈判概要①
①本文原载《党史研究资料》1994年第4期。原题为《1936年邓文仪与王明、潘汉年谈判经过及要点》。收入本书时以节了“说明”及“王明与邓文仪谈判记录要点”部分,并改了题目。
杨奎松
一、谈判之简要经过
邓文仪根据蒋介石的指令,于1935年12月21日从上海动身,乘俄轮抵海参崴,再坐火车于1936年1月3日抵达莫斯科。邓文仪到莫斯科后,立即按照与蒋介石及陈立夫商量好的办法,直接写信给共产国际执委会秘书处,请其代转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王明,明确表示希望与王明就国共两党关系问题进行秘密商谈。但此信发出后一连几天没有回音。邓随后又找到中华民族解放行动委员会驻莫斯科的代表胡秋原,请其代为介绍,以便能与王明见面。1月11日,中共代表团得到消息,专门召开了小范围的会议讨论了是否同邓文仪见面的问题。会上多数人对国民党派代表来找共产党接触的目的表示怀疑,但仍旧同意与邓见面以了解其真正动机。只是会议明确决定此事应由前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外jiāo人民委员会副委员长潘汉年出面,王明应视潘接触结果再考虑下一步见面的可能性。国共两党的莫斯科谈判由此揭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