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5节:一、没有牡丹(3)
真幸感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睛正高高在上地盯着自己,格外敏锐。抬头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是个女的,正骑在马上,所以眼光是从上面投过来的。
真幸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就是骑马人的身上传过来的。再看时,人和马都已转身,朝着天津桥方向奔驰而去。
对!想起了那种香味和身影。自打到了中国,一路上也听说过好几次,偷偷地看过好几次。
"我要去的就是这个方向。"真幸一边嘀咕着,一边追赶女人和马。
过了天津桥,真幸陷入到尘土飞扬、车来人往的漩涡中。眼下站着的这条大街是横贯洛阳南北的定鼎门街,宽100米,长4公里。
道路两旁都栽着两行树,一行是槐树,一行是榆树。透过起伏的树梢可以看见涂有金箔、朱漆的佛教寺院,高耸入云。沿着碎石铺成的人行道,两旁是青砖盖的三四层高的房子,大多是钱庄、华贵的波斯服装店以及出售金银、玉器、玛瑙、玻璃的珠宝店。
夹杂在人群里的真幸被周围这五花八门的店铺所吸引,早已忘记了马上的女人和香味。
他曾听过奈良的朋友羽栗翼、羽栗翔兄弟俩讲述中国的事。兄弟俩出生在中国,每次回忆起在中国时的生活总要描述洛阳的繁华。而自己现在就置身于这种繁华中,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羽栗兄弟俩的父亲羽栗吉麻吕在716年随遣唐留学生阿倍仲麻吕来唐,与一个中国女人结婚,生下羽栗翼、羽栗翔两人。735年,羽栗吉麻吕带着两个孩子随第十次遣唐使回国,乘的就是吉备真备、僧人玄昉回国时的船。那年,哥哥16岁,弟弟10岁。长大后两人都当了朝廷里的大官,因为懂中国话而被委以重任。
真幸的家住在奈良的左京八条,与羽栗家相邻。兄弟俩都喜欢真幸,常对他讲起大唐的生活,并教他中国话。两人告诉他,到了洛阳一定要吃烤羊肉串和芝麻饼。虽然都是波斯人的食品,但好吃极了。洛阳可是个大地方,但长安比它还要大。
兄弟俩还写了一封信,托真幸转jiāo给在长安的妈妈。
远处飘来了烤肉的香味,肚子咕咕地叫。从早晨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先吃饱肚子再说。想到这,真幸立刻跑到了第一个摊位前面。只见羊肉片用长长的铁丝穿着,上面撒上茴香、大蒜和辣椒粉,放到火上烤。
"这是羊肉串吗?"
"是的。"长着红胡子的男人回答说。他有一双凹陷进去的蓝眼睛。
"真香啊!"在奈良只有猪肉吃,所以真幸觉得格外的香。
"这是芝麻饼吧?你是波斯来的吗?"
"是啊。你是从哪里来的?"
真幸挥手朝着东方一指,说:"那边。要过大海。"
"我跟你的方向刚好相反,要穿过沙漠。"
李chūn的家究竟在哪一边呢?真幸在街上来回地走着。
走在中国的大街上,你如果打算深入两旁的小巷里去看看的话,那需要巨大的勇气。真幸还没有这样的勇气。眼前嘈杂的定鼎门就把真幸变成个乡巴佬,东张西望,走来走去。几个站在珠宝商店前,正议论着橱窗里的钗、发簪、镯子的妇人就此揶揄道:
"呀,不是刚才走过去的那个人吗?"
"是他!已经来回走了三次了。"
"可刚才的那个人好像更有劲,手里还提着个东西。"
真幸听到这话,转过头来。
"刚才那人手里提的是菜吧。"
是不是李chūn刚从这里走过?
"是啊!是提着个东西,裤裆里的!"
听到这,真幸慌忙跑开了。剑碰到了小腿。背后传来了阵阵笑声。
真可恶!反正问谁也不会说真话。我不去找李chūn了。
街头拐角处的公园里挤满了人,不时发出喝彩声。真幸信步走了过去。一个luǒ着上半身的波斯男子正在吞一把一米左右的长剑,围观者鼓掌叫好。另一个人群围成的圈里,三个回纥男子在做完长长的祈祷后,开始用小刀割断一头羊的咽喉。
真幸扭过头,朝着围在土墙前、呈半圆形的人群走去。从人们肩膀的缝隙中,真幸看着墙上挂着一块大的木板,上面写满了字。
木板旁边立着一个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从上到下有节奏地念着。
"迁都洛阳,一定成功!"
"新皇帝就要到来。"
男子念到"新"字时显然加重了语气。"新"字旁边还能清楚地看见草草擦过的×字痕迹。
"长安,北里名jì吴月娘出逃?"
"逆贼崔竞,预定今日在西市处决。"
"杨华楼歌jì白倩倩,女高音婉转依旧。"
"倭奴终于举旗投降。"
读到这里,男子收起棍子,插到胸前的口袋中,随即拿出夹在腋下的一大报纸。
"这是诸位期待已久的《无声报》,详细的内容都写在了上面。一百文一份,快来买吧!看倭奴举旗投降……"
真幸一步挤出人群,刚要抓住这个男子,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喊道:"来了!死人来了。"
第一部分 第6节:一、没有牡丹(4)
公园里围成圈的人呼地一下散开,直朝着大街跑出了。定鼎门大街上鼓乐齐鸣,一片欢呼声。
真幸走到挂在墙上的木板前,双手抓起水洼中冰雪融化后的泥水,将写着"倭奴举旗投降"的地方涂掉。
"是日本人吧?"
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戴黑帽,长长的白胡子一直垂到胸前的小个子老人。真幸瞪了他一眼。
"不要当真!……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嗯!好像在日本拣了一条命。你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就越痛苦。还是早些回去吧。"
老人敏锐地察觉到真幸的眼神。
"你的眼中刚才闪过一丝黑影,此乃乱世的预兆。明皇(玄宗)就快没落了。你瞧,这不写着吗?新皇帝要来了,他来自北方。这个国家要毁灭了,洛阳也会化为灰烬。"
"怎么会呢?我从不相信算命和预言。"
真幸吐出这句话后,就想离开。
"等等,你还没给钱。"
老人抓住真幸的袖子,伸出了一只手。
"我帮你算了命,可不能白算。给两百文钱吧,日本小弟。我算的可灵了。哎呀,来了!来了!瞧,这里写着的,在魏州被抓的崔竞押来游街了。今天要在西市砍头了。"
定鼎门街道两旁挤满了人。乐队走在前面,后面是护卫的马队。在马队中间,有一个戴着枷锁、关在马车笼子里的男子。人群中发出一阵骚乱声。
"砍头一般都是在冬天。比胡姬的歌舞还好看。过瘾得很,是吧,兄弟?"
"我不喜欢看这种事。"真幸脸色苍白。
"不能做一个只会瞎起哄的人。"
"事实上,我也花钱买噩梦。"
收了两百文钱的老人喃喃自语,然后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消失在吵闹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