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朝衡心里第一次涌出了对玄宗的愤恨。过去提出回国申请时,未被同意;这次中了杨国忠的圈套,简直如同流放般地被命令去日本。
还说即便是搭上性命?把金印等都像大蒜一样扔到海里给他们看看吧!
这时,朝衡想起来了。公元735年第十次遣唐使船队也是四艘船,那次吉备真备回国了,他却未能回去。那次顺利到达日本的只有第一艘船,船上乘坐的是多治比广成大使、归国留学生吉备真备和留学僧人玄昉等。
副大使中臣名代乘坐的第二艘船漂到了中国南海,最后又被冲回大陆。五个月后,他再次进入陪都洛阳。第三艘船漂到了林邑,被当地的大唐官员救出;第四艘船不知漂到了哪里,最终没有了音讯。
那时玄宗巡幸,都城在洛阳,对再次入京的副大使中臣给予关照,朝衡帮他办理完再次出国的手续。当时朝衡呆在亲王府,担任仪王的幕僚。他向玄宗提出请求,最后由宰相张九龄代替皇帝写了致日本国王的书信。那次写的是主明乐美御德,这次写的是日本国天皇。
是漂流啊!朝衡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声。自己的想法竟这样说了出来,朝衡自己也吃了一惊。
在船员室里,面对面坐着下棋的清河"咦"了一声,略带惊讶地看着朝衡。
"已经没棋可走了,认输吧。"一看棋盘,朝衡的老将果然被将死了。
是漂流啊!朝衡又哀叹了一次,扔下最后的车,说了声:"我输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第一艘和第二艘船一起到达了冲绳岛。帆船乘上顺风就快,离开苏州后只花了六天时间,而且吉备真备的第三艘船还先到了。
从长江入海口到冲绳的直线距离约为900公里,而从汴州到扬州,其直线距离约为600公里,这600公里朝衡他们却花了50天。
第四艘船一直没有出现。遣唐使的三艘船现在正等着南方刮来的季风。
十二月六日,终于刮起了南风,可就在要升帆起航时,第一条船却触礁了,不能起航。发动所有水手拼命划桨,欲使船驶离礁石,但触礁的船只是满帆兜风,呼呼作响,并不挪动。
清河命令第二、第三艘船先出发。
第二艘船从清河他们船的左舷驶过,第三艘船从右舷驶过。
在船边,大伴古麻吕和传令员们排成一行,对着他们大声朗诵着诗;在朗诵声中,船远去了。
"赴海死水中,蹬山殒草丛,君王之侧有吾冢。"这是一首朝衡不知道的短歌。
"赴海死水中,蹬山殒草丛……真是一首好诗!"
"可不吉利呀。"清河却不以为然。
"在海làng的冲击下,船可能会离开礁石的。"朝衡安慰着。
"不用担心漏水,不久就会脱离礁石。"船长对他们说道,然后往船尾走去了。
"这是谁的短歌?"
清河缩了缩脖子,频频叹气说道:"这是古麻吕的堂兄大伴家持的短歌。当时正在修建大佛像,正当所需的金子不足时,传来了在陆奥国发现大金矿的消息,整个奈良为之轰动。家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了这首诗,歌颂圣武天皇的治世之功。我觉得有些太夸张。总之,那一家人gān什么都有些夸张。"
第四部分 第106节:十九、漂泊(2)
"有些夸张?倒也是。……人世间、空虚缥缈;知此理,更觉悲从中来。"
朝衡想起了家持的父亲、大伴旅人的一首短歌。
"家持现在正在编辑《万叶集》。"
"哦,在编辑《万叶集》?"
"朝衡大人,请您在船上也咏歌一首吧,一定会入选《万叶集》的。这样的话,会流传万世的。"
可是,木船终究未能脱离暗礁。南风呼呼地斜chuī着,可船就是一动不动。十二天白白地过去了。
十二月十八日半夜开始,风雨变得猛烈起来,触礁的船挣扎着,吱吱作响。
十九日中午,风雨突然停止,木船轻松地脱离了暗礁。大家一起发出了欢呼声。
"左满舵!"船长叫道。向左倾斜的船头慢慢转向了右边。
没有再刮风,不升帆地整整划了一昼夜。木船确实是在朝北前进,但前进了多少却无法估计。船长说,应该看得见德之岛了。朝衡对眼前这个颇为老相、个子小却肚子大,脸庞就像被太阳烧掉一层皮似的男子渐渐增添了信赖。
二十一日早上,突然刮起了qiáng风,而且是从北边刮过来的。海流也像跟着风走似的,开始向南移动,船不断地被风刮得往回行驶。船长、水手长向水手们喊着,激励着,水手们拼命划桨,可是船不仅不前进,还是一个劲地后退。他们浑身的劲都白白耗费光了。
出现在南方上空的乌云迅速散开,笼罩在他们的头上。雷电轰鸣,苍白的闪电四处游走。风向从北转向了东北,不时还刮起qiáng烈的阵风,帆杆发出野shòu般的呜咽声。
"风啊,chuī吧!"朝衡站在船头呼喊道。
再次掠过脑海的是过去的遣唐使中臣名代的海上漂流。这场东北季风只要这样持续不断地chuī下去,船自然就会被chuī回大陆。
船长走过来,在耳边高声说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是啊,这是上天的差遣,朝衡想道。如果这种情况持续数天,风不停止的话……这可不是谁事先谋划好的;可以与天子之命相抗衡的就只有大自然的天气变化了,而招致这种天气变化的就是在苏州河上从船的前方飞过的野jī。如果野jī不飞的话,就可以早一天到达冲绳,或许也不会触礁。这也是天命,其结果也就是漂泊海上。
我将再次站在长安的舞台上!风啊,chuī吧!
甲板上已拉上了保险绳,yīn阳师们在祈祷。
清河晕得太厉害,只能待在船员室里。
"船头如果这样一直顶着风的话,会颠覆的,要把船头朝南。"
朝衡点头同意了船长的请求。
"掉头,满舵!"
海就像煮开了一样,翻滚着,làng尖就如同岩石绝壁一样高高耸起。朝衡紧抓着保险绳,看着yīn阳师祈祷。
山峰般的làng尖塌了下来,击打在甲板上。瞬间,yīn阳师的身影从那里消失了。
船员们"哇"地哭出了声,跪在yīn阳师刚才祈祷的地方,不停地抚摸着甲板。
发出撕裂般声响的阵风,一下子就使船头掉了个方向。可以说既没有顺风也没有逆风,只有大风一个劲地打转。
蓝色的波涛像洪水一样冲洗着甲板,船头楼台消失在了水雾中,船头钻入到波涛中;船梁吱吱地发着响声;所有连接处都松动了,船开始漏水了,船本身就好像在哭泣似的;一些人小便失禁,一些人相互抱在柱子上哭喊着。
被掉下来的帆杆砸伤左臂的青年用右手紧抓着桅杆,不停地叫着妈。众人听到他的叫声,都哭了。突然,叫声停止了,他紧抓着的桅杆断成了两截,直接砸到了青年的头上。
"真是可怜,刚刚才到十六岁。"老水手说道。
"喂,不要松开保险绳!"朝衡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