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说:“真像是命运注定的!当初我在泾阳碰见你,看到你冤苦憔悴的模样,心里确实很不平。可是我暗自决定,光给你传达冤苦,旁的什么也不考虑。当时说的将来别避开我,原是随口说说罢了,哪会有什么心呢?等到钱塘君qiáng迫我允婚,只因为在道理上讲不过去,才激起了我的愤怒。你想,开头我的本心是仗义救人,哪有杀死丈夫娶他妻子的道理?这是第一点。我平日的志愿是坚持正义,哪有违背自己心意向人屈服的道理?这是第二点。而且那时候只是想到就说,大家说话乱纷纷的,我光想只要行为正当,就是有祸害也管不得了。可是到了分别那天,看到你有着依依不舍的样子,我的心里却悔恨难过起来了。到底由于人事限制,没法答谢你的一片情谊。唉,如今,你呢,已是卢家的女儿,又住在人间,那么我当初的意愿并没有错啊。从此以后,我俩永远相爱相亲,心里不会有一点过意不去的地方了。”妻子很受感动,痛心地哭了好一会,又对柳毅说:“您别以为不是人类,心肠就不同,其实我是懂得报恩的。要知道龙能长寿万年,现在您也可以跟我一样,而且我们水里岸上都可以住。您总不会当我是胡说吧?”柳毅赞叹地说:“我不料做了龙宫的驸马,又踏上了神仙的阶梯。”
夫妻俩同去朝见dòng庭君,那一番隆重的礼节,不必细说。后来他们住在南海,才只四十年,住宅、车马、饮食、服饰的豪华,就连王爷的家里也不能超过他们。柳毅的亲族也都得到不少好处。柳毅的年龄一年年增加,容貌却不见衰老,南海的人都觉得惊奇。
开元年间,皇帝一心想做神仙,到处访求有道术的人。柳毅不能安居,就和妻子一起回dòng庭。此后,十多年里,谁也没见过他的踪影。
到了开元末年,柳毅的表弟薛嘏原在京城附近做县官,降职到东南地区去。他坐船经过dòng庭湖,正眺望着晴空水色,忽然看见远远的波làng里涌现出一座青山来。船夫们都害怕得很,说:“那里原来并没有山,恐怕水妖在作怪吧。”说话的时候,那只船已经靠近了山,只见从山边飞快划出一条彩船,向薛嘏迎了过来。彩船里有个人喊道:“柳公差我们来等候您。”薛嘏忽然记起了柳毅的事,赶快离船走到山下,撩起衣袍,快步上山。山上有宫殿,像人世间一样。柳毅站在宫殿当中,前面排列着乐队,后面陪侍着漂亮的侍女,宫里的陈设布置,要比人世间好上多少倍。柳毅谈的话更玄妙了,他的容貌也更年青了。才见面,他走下台阶迎接薛嘏,握着手说:“离别没有多少时候,你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薛嘏苦笑着说:“老哥做了神仙,我不久便将成为枯骨,这是命里注定的啊。”柳毅就拿出五十颗药丸给薛嘏,说:“吃一颗药丸,可以添寿一年。过了五十年,你再到这里来,别老呆在人世间自寻苦恼啊。”摆酒欢宴之后,薛嘏告辞回去。从此,柳毅一直没有消息了。
薛嘏常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大约又过了四五十年,薛嘏也不知去向了。
陇西李朝威讲了这个故事,感叹说:“五虫中最高级的,一定会有灵性,它们跟旁的虫类的区别,这就可以看到了。人是luǒ虫之长,跟鳞虫也讲信义。dòng庭君气度宏大,钱塘君果敢坦率,他们的行事应该传述下去。薛嘏在口头上歌颂过柳毅的事,却没有写成文章,只是他自己能够接近仙境罢了。我认为柳毅这些人都很有义气,因此写了这一篇传记。”
第37章 蛇郎
从前,有一对老夫妇,他们有三个女儿,都很漂亮,只是大姐脸上稍微有几点麻子,倒也轻易看不出来。三个女儿长得一模一样,性情可不一样:大姐懒惰,是个“横草不拈,顺草不提”的人,别人有什么好处,她老是嫉妒;二姐迟钝,心里没主意,对啥事都随随便便;就属三姐聪明,勤谨,又爱帮助人,爹妈都说三姑娘好。
在他家附近,有一棵三个人搂不过来的huáng葛树,这年chūn天,树上开满了红咚咚的绣球花。三个姐妹看见了,都想去摘朵花放在屋里。
大姐抢先去了,到树跟前一看,那大树底下盘着有土钵粗的一条蛇,蛇纹花花朗朗的,大姐一见骇得回头就跑。
二姐随后也去了,走拢一看,大蛇摇头晃尾地瞅着她,她吃一惊,心想:“为了朵花把命丢掉,犯得上么?”迟迟疑疑地转身回去了。
三姐最后去了。她隔着好远就闻见了绣球花的香气,到树跟前一看:蛇还是盘在那儿。三姐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实在想摘朵香喷喷的绣球花。她自言自语地说:“蛇呀,你为什么拦住路,拦住我摘绣球花?”蛇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三姐鼓起勇气去摘花,那蛇说话了,蛇说道:“好姑娘,花是我的,你要摘它,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呢?”三姐骇了一跳,奇怪地问蛇。
“请你做我的新娘子,这花就当做聘礼。”
三姐想:“蛇怎么能娶我呢?”她看了看花,实在舍不得走开,就大胆对蛇说道:“好吧。”那蛇很快地就爬开了,三姐走上去摘了三大朵红咚咚的绣球花。
三姐把花拿回家,给了大姐一朵,二姐一朵,满屋子立刻变得香喷喷的,三姐高兴地坐在花面前gān活,把蛇的要求也给忘了。
过了两天,大姐正在房里绣花,忽然从窗外飞进来一只蜜蜂,蜜蜂绕着她的耳边飞叫个不停,听起来好像是说:
嗡嗡嗡,嗡嗡嗡,
蛇家请我做媒公。
金柱头、银磉磴,
问你大姐肯不肯?
大姐被蜜蜂吵烦了,就用绣花针向蜜蜂刺去,蜜蜂受了伤,飞跑了。
二姐正在院里扫地,蜜蜂又绕着二姐的耳边飞叫道:
嗡嗡嗡,嗡嗡嗡,
蛇家请我做媒公。
金柱头、银磉磴,
问你二姐肯不肯?
二姐被蜜蜂缠腻了,顺手给了蜜蜂一扫帚,蜜蜂骇得飞跑了。
这蜜蜂是蛇郎请来做媒的。蜜蜂走时,蛇郎告诉小蜜蜂:三姐的眉儿怎样,眼儿怎样,可是,三个姐妹长得一模一样,蜜蜂怎么分得出来?所以挨了大姐一针,二姐一帚。蜜蜂忍痛回去找蛇郎,蛇郎说:“都怪我没说清楚,蜜蜂弟弟,你看那最年轻、最和善、最勤谨的就是她了!”
小蜜蜂经不住蛇郎的请求,又飞去了。
三姐正在做鞋,她做好了爸爸的,妈妈的,又做两个姐姐的,虽说手巧,可也够她忙的。蜜蜂就绕着她的耳边飞来飞去,唱着:
嗡嗡嗡,嗡嗡嗡,
蛇家请我做媒公。
金柱头、银磉磴,
问你三姐肯不肯?
三姐忙着做鞋,起初没留意,等多听了两遍,就警觉起来了。“蛇家?——是那蛇遣媒来了吗?”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好奇。蜜蜂一个劲地围着她叫,三姐想:“它真能娶我吗?”便小声地说:“肯、肯、肯。”
小蜜蜂听见这话,赶紧就飞走了。
过了一天,山洼里出现了一大队人抬着聘礼盒,向三姐家里走来了。到了家,把礼品往屋里一摆,领头的就向三姐的爹妈说:“蛇家下聘来了!”这可把一对老夫妇闹糊涂了,说道:“我们的三个姑娘都没有许人,哪来的这门亲事?”领头的说:“请问你家三姑娘!”三姐又吃惊,又欢喜,就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对爹妈说了。爹妈很爱三姐,也没有别的主意,只好收下了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