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1)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国真是一个奇妙的国,在那里人们不容易得着营养料,也没有方法处置

  他们的排泄物。

  在这种情形之下,中国寺院有普通厕所已经是大好了,想去找可以瞑想或读

  书的地方如何可得。出家人那么拆烂污,难怪白衣矣。

  但是假如有gān净的厕所,上厕时看点书却还是可以的,想作文则可不必。

  书也无须分好经史子集,随便看看都成。我有一个常例,便是不拿善本或难

  懂的书去,虽然看文法书也是寻常。据我的经验,看随笔一类最好,顶不行

  的是小说。至于朗诵,我们现在不读八大家文,自然可以无须了。(十月)

  □1935年

  11月刊《宇宙风》1集

  5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印书纸

  闻怡谷老人言,桐城huáng君的《论衡校释》已出,前日往琉璃厂,因买得

  一部。王仲任为吾乡先贤,素所景仰,尝谓与明李卓吾清俞理初同为中国思

  想界不灭之三灯,《论衡》中九虚三增至今犹有万丈光焰,惜自昔乏善本,

  常令人感觉不易读耳。huáng君此著有功于后学不少,鄙人亦大受惠赐,披读数

  章,豁然意解。但用纸稍差,质滑而分量重,且甚脆弱,其实以那么的高价

  发售,似亦不妨用竹纸印矣。

  此种纸微huáng而光滑,便于印锌版,出于日本,在彼地则不用于印书,只

  供广告传单之用,不知来中国后何以如此被尊重,称之曰米色纸,用以印jīng

  装本,此盖始于开明书店,旋即泛滥全国矣。中国为印书最早之国,至今而

  尽忘其经验,连一张纸的好坏亦已不能知道,真真奇事也。

  □1939年

  1月

  5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书的经验

  买到一册新刻的《汴宋竹枝词》,李于演著,卷头有蒋湘南的一篇李李

  村墓志铭,写得诙诡而又朴实,读了很是喜欢,查《七经楼文钞》里却是没

  有。我看着这篇文章,想起自己读书的经验,深感到这件事之不容易,摸着

  门固难,而指点向人亦几乎无用。在书房里我念过《四书》《五经》《唐诗

  三百首》与《古文析义》,只算是学了识字,后来看书乃是从闲书学来,《西

  游记》与《水浒传》,《聊斋志异》与《阅微草堂笔记》,可以说是两大类。

  至于文章的好坏,思想的是非,知道一点别择,那还在其后,也不知道怎样

  的能够得门径,恐怕其实有些是偶然碰着的吧。即如蒋子潇,我在看见《游

  艺录》以前,简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父师的教训向来只说周程张朱,便

  是我爱杂览,不但道咸后的文章,即使今人著作里,也不曾告诉我蒋子潇的

  名字,我之因《游艺录》而爱好他,再去找《七经楼文》与《chūn晖阁诗》来

  读,想起来真是偶然。可是不料偶然又偶然,我在中国文人中又找出俞理初,

  袁中郎,李卓吾来,大抵是同样的机缘,虽然今人推重李卓老者不是没有,

  但是我所取者却非是破坏而在其建设,其可贵处是合理有情,奇辟横肆都只

  是外貌而已。我从这些人里取出来的也就是这一些些,正如有取于佛菩萨与

  禹稷之传说,以及保守此传说jīng神之释子与儒家。这话有点说得远了,总之

  这些都是点点滴滴的集合拢来,所谓粒粒皆辛苦的,在自己看来觉得很可珍

  惜,同时却又深知道对于别人无甚好处,而仍不免常要饶舌,岂真敝帚自珍,

  殆是旧性难改乎。

  外国书读得很少,不敢随便说,但取舍也总有的。在这里我也未能领解

  正统的名著,只是任意挑了几个,别无名人指导,差不多也就是偶然碰着,

  与读中国书没有什么两样。我所找着的,在文学批判是丹麦勃阑兑思,乡土

  研究是日本柳田国男,文化人类学是英国茀来则,性的心理是蔼理斯。这都

  是世界的学术大家,对于那些专门学问我不敢伸一个指头下去,可是拿他们

  的著作来略为涉猎,未始没有益处,只要能吸收一点进来,使自己的见识增

  深或推广一分也好,回过去看人生能够多少明白一点,就很满足了。近年来

  时常听到一种时髦话,慨叹说中国太欧化了,我想这在服用娱乐方面或者还

  勉qiáng说得,若是思想上哪里有欧化气味,所有的恐怕只是道士气秀才气以及

  官气而已。想要救治,却正用得着科学jīng神,这本来是希腊文明的产物,不

  过至近代而始光大,实在也即是王仲任所谓疾虚妄的jīng神,也本是儒家所具

  有者也。我不知怎的觉得西哲如蔼理斯等的思想实在与李俞诸君还是一鼻孔

  出着气的,所不同的只是后者靠直觉懂得了人情物理,前者则从学理通过了

  来,事实虽是差不多,但更是确实,盖智慧从知识上来者其根基自深固也。

  这些洋书并不怎么难于消化,只须有相当的常识与虚心,如中学办得适宜,

  这与外国文的学力都不难习得,此外如再有读书的兴趣,这件事便已至少有

  了八分光了。我自己读书一直是暗中摸索,虽然后来找到一点点东西,总是

  事倍功半,因此常想略有陈述,贡其一得,若野芹蜇口,恐亦未免,唯有惶

  恐耳。

  近来因为渐已懂得文章的好坏,对于自己所写的决不敢自以为好,若是

  里边所说的话,那又是别一问题。我从民国六年以来写白话文,近五六年写

  的多是读书随笔,不怪小朋友们的厌恶,我自己也戏称曰文抄公,不过说尽

  是那么说,写也总是写着,觉得这里边不无有些可取的东西。对于这种文章

  不以为非的,想起来有两个人,其一是一位外国的朋友,其二是亡友烨斋。

  烨斋不是他的真名字,乃是我所戏题,可是写信时也曾用过,可以算是受过

  默许的。他于最后见面的一次还说及,他自己觉得这样的文很有意思,虽然

  青年未必能解,有如他的小世兄,便以为这些都是小品文,文抄公,总是该

  死的。那时我说,自己并不以为怎么了不得,但总之要想说自己所能说的话,

  假如关于某一事物,这些话别人来写也会说的,我便不想来写。有些话自然

  也是颇无味的,但是如《瓜豆集》的头几篇,关于鬼神,家庭,妇女特别是

  娼jì问题,都有我自己的意见在,而这些意见有的就是上边所说的读书的结

  果,我相信这与别人不尽同,就是比我十年前的意见也更是正确。所以人家

  不理解,于别人不能有好处,虽然我十分承认,且以为当然,然而在同时也

  相信这仍是值得写,因为我终于只是一个读书人,读书所得就只这一点,如

  不写点下来,未免可惜。在这里我知道自己稍缺少谦虚,却也是无法。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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