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所选的文章不以民国十五年为限,这可以算是一个例外,但是却也不能
说是没有理由的。
二、吴稚晖(这里活人也一律称名,不加先生,下均同。)实在是文学
革命以前的人物,他在《新世纪》上发表的妙文凡读过的人是谁也不会忘记
的。他的这一种特别的说话法与作文法可惜至今竟无传人,真令人有广陵散
之感。为表示尊重这奇文起见,特选录在民十以后所作几篇,只可惜有些现
今恐有违碍不能重印,所以只抄了短短的两篇小文。
三,议论文照例不选,所以有些人如蔡孑民,陈独秀,胡适之,钱玄同,
李守常,陶孟和等的文章都未曾编入。这里就只选了顾颉刚的一篇《古史辨
序》,因为我觉得这是很有趣的自叙,胡适之的《四十自述》或者可以相比,
不过出得太迟了,已经在民十五之后。《新cháo》上还有一篇讲旧家庭的文章,
署名“顾诚吾”,也可备选,因为是未完的稿,所以决定用了这序文。
四,废名所作本来是小说,但我看这可以当小品散文读,不,不但是可
以,或者这样更觉得有意味亦未可知。今从《桥》中选取六则,《枣》中也
有可取的文章,因为著作年月稍后,所以只好割爱了。
五,此外还有些人本拟收入,如梁实秋,沈从文,谢六逸,章克标,赵
景深等,只可惜大部分著作都在民十五以后,所以不能收在这一集里。近十
年来作者如林,未能尽知,自多遗漏,咎何能辞,但决无故意抹杀之事,此
则自审可告无罪者耳。
六,末了我似乎还得略说我自己对于散文的主观和偏见。前面我听说的
多是关于散文的发达,现在是说对于散文本身这东西。我在《草木虫鱼》小
引中说过:
“我平常很怀疑,心里的情是否可以用言全表了出来,更不相信随随便
便地就表得出来。什么嗟叹啦,永歌啦,手舞足蹈啦的把戏,多少可以发表
自己的情意,但是到了成为艺术再给人家去看的时候,恐怕就要发生了好些
的变动与间隔,所留存的也就是很微末了。死生之悲哀,爱恋之喜悦,人生
最切的悲欢甘苦,绝对地不能以言语形容,更无论文字,至少我是这样感想,
世间或有天才自然也可以有例外,那么我们凡人所可以用文字表现者只是某
一种情意,固然不很粗浅但也不很深切的部分,换句话来说,实在是可有可
无不关紧要的东西,表现出来聊以自宽慰消遣罢了。
“我觉得文学好像是一个香炉,他的两旁边还有一对蜡烛台,左派和右
派。无论哪一边是左是右,都没有什么关系,这总之有两位,即是禅宗与密
宗,假如容我借用佛教的两个名称。文学无用,而这左右两位是有用有能力
的。禅宗的作法的人不立文字,知道它的无用,却寻别的途径。辟历似的大
喝一声,或一棍打去,或一句gān矢橛,直截地使人家豁然开悟,这在对方固
然也需要相当的感受性,不能轻易发生效力,但这办法的jīng义实在是极对的,
差不多可以说是最高理想的艺术,不过在事实上艺术还着实有志未逮,或者
只是音乐有点这样的意味,缠缚在文字语言里的文学虽然拿出什么象征等物
事来在那里挣扎,也总还追随不上。密宗派的人单是结印念咒,揭谛揭谛波
罗揭谛几句话,看去毫无意义,实在含有极大力量,老太婆高唱阿弥陀佛,
便可安心立命,觉得西方有分,绅士平日对于厨子呼来喝去,有朝一日自己
做了光禄寺小官,却是顾盼自雄,原来都是这一类的事。即如古今来多少杀
人如麻的钦案,问其罪名,只是大不敬或大逆不道等几个字儿,全是空空dòng
dòng的,当年却有许多活人死人因此处了各种极刑,想起来很是冤枉,不过在
当时,大约除本人外没有不以为都是应该的吧。名号——文字的威力大到如
此,实在可敬而且可畏了。文学呢,他是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它不能那么解
脱,用了独一无二的表现法直截地发出来,却也不会这么刚勇,凭空抓了一
个唵字塞住了人家的嗓子,再回不过气来,结果是东说西说,写成了四万八
千卷的书册,只供闲人的翻阅罢了。”这是我对于文学——散文的苛刻而宽
容的态度。我是这样想,自己也这样写,人家的这样看,现在也这样选。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于北平。
□1935年
8月刊《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一集》,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散文一集编选感想
这回郑西谛先生介绍我编选一册散文,在我实在是意外的事,因为我与
正统文学早是没关系的了。但是我终于担任下来了。对于小说戏剧诗等等我
不能懂,文章好坏还似乎知道一点,不妨试一下子。选择的标准是文章好意
思好,或是(我以为)能代表作者的作风的,不论长短都要。我并不一定喜
欢所谓小品文,小品文这名字我也很不赞成,我觉得文就是文,没有大品小
品之分。文人很多,我与郁达夫先生是分人而选的,正在接洽中,我要分到
若gān人,目下还不能十分确定。
□1935年
2月刊《新小说》1卷
2期,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燕都风土丛书序
不佞从小喜杂览,所喜读的品类本杂,而地志小书为其重要的一类,古
迹名胜固复不恶,若所最爱者乃是风俗物产这一方面也。
中国地大物博,书籍浩如烟海,如欲贪多实实力有不及,故其间亦只能
以曾游或所知者为限,其他则偶尔涉及而已。
不佞生于会稽,曾寓尽杭州南京,今住北平,已有二十馀年,则最久矣。
在杭州时才十三岁,得读《砚云甲编》中之《陶庵梦忆》,心甚喜之,为后
来搜集乡人著作之始机,惜以乏力,至今所收不能多耳。尔后见啸园刊本《清
嘉录》,记吴事而可通于两浙,先后搜得其异本四种。《藤yīn杂记》《天咫
偶闻》及《燕京岁时记》,皆言北京事者,常在案头。若《帝京景物略》则
文章尤佳妙,唯恨南京一略终不可得见,辜负余六年làng迹,无物作纪念也。
世变既亟,此类无益之书恐已为识者所屏弃,以时务言似亦正当,唯不
佞犹未能恝然,非欲以遣有涯之生,实由心喜之故,此外亦无可解辩,但生
计困难,欲读无书,正无可奈何耳。
此时忽得张次溪先生书,云所编《燕都风土丛书》将次第刊行。张先生
岭表世家,寄居北京有年,研究地方掌故,著述甚多,今又有此盛举,可谓
难能可贵矣。在史学上价值如何重大,自有学者能言之,非闲汉所宜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