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豪杰之士,但是不知怎地去与一群妇孺相比,因为他们活也值得死也值
得,令人没有什么惋惜,不引起一种怃然之感,因此如对作者说,第八章写
得不大成功,头两章刚够成功,也还是因了美晴的关系,我想作者不会见怪,
他自己也是同意庄子的寓言,赞成尧所说的“嘉孺子而哀妇人”的话,所以
对于我重点的挑法当然也可以同意的了。
书中有好些描写风土的地方,这在小说上或者不很重要,但是由我偏爱
的缘故觉得很是可喜。从大南门双门底起,直到西门口的叙述,特别是金银
巷,那一条屋瓦墙壁都现出凋敝的样子,长块青石铺地,平时也是湿漉漉的,
摆着好些鱼肉jī鸭菜蔬的散摊的巷子,岂不是在谁的南方故乡都是有的么?
其次是那城隍庙,判官小鬼,茶店命铺,也都是熟识的,可惜在一般书本上
却是那么的少见。但是最叫人感动的乃是太史第本身。关于这大宅门(夹注:
我们乡下称大台门)作者不曾怎么着力叙述,可是进门去时“一见如故”,
那里边的构造组织,人物脚色,纠纷斗争,哪里只是广州旗下人家,其实是
中国普通的现象。
美晴与阿虾本来占着主要地位,但因为比较开明幸福,所以虽然同样是
孤儿寡妇,读者对于她们的关心恐怕有点比不上“七房”,老实说作者写那
谢氏母女或者是最成功的。像“十一姑”那种做前妻孤女的女孩子,的确很
可同情,书中将她对继母的心理也写得很好,但是更生动的我想还是那谢氏
夫人,第六章这一篇以她为中心,配上丫头阿骚和梳头婆阿青,这大幅漫画
实在很是不差。八房的苹姐和白秀娟那是另一幅,但是节省掉了。说也奇怪,
读者的关心对于美晴不及谢氏对于阿虾也不及白玉英,一面嘉孺子的成分又
转入于哀妇人,而哀悯的心情也多集中于不大高明的人身上了。
三房的前途是有光明的,只要等时光过去,阿虾有了出路,美晴虽是牺
牲了她的一生也是满意,在谢氏则是yīn暗继续着的。文学中这些部分我想该
是最有力量,它激动人的情感,叫他心里哀叫道“怎么办?”(古人闻歌呼
奈何,恐亦即是此意?)再进一步如想有办法,即是由感情转为实行,不是
文艺领域而属于革命行动了。
一九五四年五月十四日,知堂。
□1954年作,1989年
6月刊香港《明报月刊》,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农业管窥
近来读了程鹤西著的《农业管窥》。这是一本专门的书,但于学理与数
字之间,仍多有文学兴味存在,有科学小品之趣。略举数例,如第十四章《品
种与遗传》中云:
这些品种的名字有些是很有意思的,比起什么‘中农二八’来虽然没有那么科学化,
却比较生动而实际得多。提起躲叶粘来,你就可想像出是一种穗子垂在叶下的稻子;而叶
上飘则相反的是穗子抽在叶上的。紫金箍表示稻节旁边有一道紫箍;红脚粘说秧苗的叶鞘
是紫红的。百日早指这种水稻只要一百天左右就可成熟;野猪哼却又是一种有芒的粳稻,
为野猪所不喜欢的。齐头huáng表示成熟时上下都一齐变huáng的一种芝麻;而霸王鞭则是一种一
节结六个英儿,很少分枝,如像一条粗的鞭子的品种。棉花里的小白花是开一朵朵小小的
白花;桠里果也真在枝桠里乡长出一个棉桃。我们甚至觉得以后作物的命名,实不必一定
要起什么二九○五或四八三这类的名字。一些农家的命名,像火燎芒代表红壳有芒的麦
子,白和尚头代表白壳无芒的,草鞋板代表上大下小而有些扁平的,这不也是很科学的么?
第十七章《杂草与害虫病》中,很有些可取的材料,现在只能分别抄下
两节来:
杂草的种类虽然很多,普通大概都将它分为三类,即是一年生,二年生和多年生的。
一年生的例如稗子,二年生的例如南方一些毛莨科的杂草,多年生的如同莎草和茅草之
类。这是作物学或植物学上的分法,农人们对于没有宿根或地下jīng的杂草,虽然年年由种
子传播的并不少见,他们还是认为这要比多年生的容易对付,北方的农人对于蓟草,南方
的农人对于旱地的回头青,水田里的野荸荠,认为是极讨厌的。荒地的草和熟地的草,肥
地里的和瘦地里的也都有不同,这些都是很有趣味的,并且对于选择农场很有用处,像“鹅
儿肠”“婆婆纳”长得很茂盛的田,一定种起作物来也会长得很好的,‘肥田长猛草,猛
草又肥田’的话,一点不错。
肉食的昆虫据我们看来,好像都要灵活一点,虽然也不无例外。瓢虫好像就不十分
活当,这也许因为它们专吃不大会动的蚜虫的缘故。瓢虫确是一种好看的昆虫,花样也很
多,走起路来很像一位胖太太,所以英文叫它太太甲虫,幼虫和成虫,都吃蚜虫。有一次
在柳州羊角山柑橘上生满了白花花的chuī绵介壳虫,正是我们没有办法时,忽然一种瓢虫繁
殖起来,不多几天就把介壳虫都吃完了。
第十八章论“农业研究”,说到关于天时的农谚,与上墟场买米吃的习
惯相关,也很有意思,但解放后这种习惯当已改变,所以现在不抄录在这里
了。
□1957年
12月
19日刊《新民报晚刊》,署名十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郑子瑜选集序
郑子瑜先生从新加坡路远迢迢的写信给我,叫我给他的文集写一篇序
文,集子的名字叫做《挑灯集》,当时我贸然的答应下来了。但是我自己正
在忙于翻译日本十世纪时随笔《枕草子》,总共有二十几万字,而且近十多
年没有写文章,笔墨也荒疏了,因此一天一天的拖延,转瞬已是夏尽秋来了。
这回又得郑先生的来信,倒不来催促,只是说现在已稍改变计划,将刊行选
集,却仍旧叫我做序。这一来使得我极为láng狈,觉得序文须得赶紧的写,可
是这序却也要难写得多了。
集子改换名字,怎么会序文难写得多呢?这个理由在我说来,是极为明
显的。因为我写文章,向来以不切题为宗旨,至于手法则是运用古今有名的
赋得方法,找到一个着手点来敷陈开去,此乃是我的作文金针。当初郑先生
叫我写他的《挑灯集》序,我便看中了可以发挥的地方,所以答应了,但是
后来改作《选集》,这却没有巴鼻可抓,无从下笔,因为对于选集的文章要
加以批评,那我怎么能行呢?可是看了郑先生寄来的文集目录和一部校稿,
对于内容稍有了解,又见郑先生自序里提起“挑灯”的事情,这又把我的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