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5)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是当作文学去研究或赏鉴,不要离开了文学史的根据而过分地估价,特别是

  凭了一时的感情作用。我把她认作小令套数的支流之通俗化,便是把她从诗

  歌的祖母这把高椅子上拉了下来,硬派作词曲的孙女儿,坐在小机子上,我

  晓得一定有人很不满意,或认为反动的议论亦未可知,不过我相信在她文辞

  情意的因袭上很有明显的形迹可见,只要请jīng通词曲小令的人细加考校当可

  知其真相,我不过是一名苦力小工,把地面耙平一点,至于正式的建筑,我

  还得仁俟这方面的专家的明教。从前创造社的一位先生说过,中国近来的新

  文学运动等等都只是làng漫主义的发挥,歌谣研究亦是其一,大家当时大为民

  众民族等观念所陶醉,故对于这一面的东西以感情作用而竭力表扬,或因反

  抗旧说而反拨地发挥,一切估价就自然难免有些过当,不过这在过程上恐怕

  也是不得已的事,或者可以说是当然的初步,到了现在却似乎应该更进一步,

  多少加重一点客观的态度,冷静地来探讨或赏玩这些事情了。

  我在上边把《霓裳续谱》说了一大套,仿佛真是替衣萍在台房里倒喝彩

  似的,其实自然不是,我只说明这类民歌不真是民众的创作,她的次序不是

  在文学史之首而是其末,至于其固有的价值原不因此而有所减却,这是我所

  要声明的。《霓裳续谱》出版在《白雪遗音》之前,虽然现在还没有那么名

  贵,但也总是不甚易得了,衣萍这回加以整理,重刊行世,确是很有意义的

  一件事。这集子里颇有不少的好诗,可以和《白雪》比较,其次这些都是北

  京像姑娘们所唱的小曲,而其歌词又似多出文人手笔,其名字虽无可考,很

  令人想起旗亭画壁时的风俗,假如有人搜集这类材料,作文学史的研究,考

  察诗歌与倡优的关系,也是很有价值的工作,其重要或未必下于年号氏族等

  的研究欤。(十九年十月十四日,于北平)

  □1930年

  10月刊《骆驼草》24期,署名岂明

  □收入《看云集》

  越谚跋

  在小时候我于乡先生中有最佩服的两个人:一是乌程汪谢城,一是会稽

  的范啸风。汪先生以举人官会稽县学教谕,所著关于韵学历学诸书及词一卷

  均在《荔墙丛刻》中,《玉鉴堂诗》六卷近亦刻入《吴兴丛书》,但我所喜

  欢的乃是单行的一部《湖雅》,书凡九卷,后附《湖蚕述》四卷。范先生是

  个副榜,即《越谚》的编著者,诗文集均不存,先君曾经请他写过一副小对

  联,只记得下句:“悠然见南山”,末署“扁舟子范演”,不过这对子也早

  已落在穿窬君子的手里了。《湖雅》与《越谚》详记一地方的风物或言语,

  性质有点相近,但体例不大一样,前者略近《埤雅》《尔雅翼》,所谓亦雅

  诂之支流也,后者则全以俗语为主,随语记录,不避俚俗,假如引一句成语

  来说明,那么其一可以说是君子安雅,而其二乃是越人安越欤?

  范先生家住城外皇甫庄,甲午以前我的舅父也住在那里,两家正是贴邻,

  我在那时常听人家讲他的逸事。他中副榜时心里正很懊恼,有一老妪来贺他

  道:“今年中了半边举人,明年再中半边,合起来便是一个,岂不很好。”

  但是下一科是否真又中了半边,这却有点记不清楚了。他编《越谚》时召集

  近地的小孩唱歌给他听,唱后便请他们吃夜糖。到了晚年,他常在灶下烧火,

  乞糕饼炒豆等为酬,有时因为火候不中程,为姑媳谯河也不为意。尝以己意

  造一船,仿水车法,以轮进舟,试之本二橹可行,今须五六壮夫足踏方可,

  乃废去不用,少时曾登其舟,则已去轮机仍用篙橹矣。范先生盖甚有新思想,

  而困于时地,不能充分发展,世人亦莫之知,大都视为怪物,与徐文长仿佛,

  其有逸事流传亦相同。《越谚》刻于光绪壬年,及今五十年,印刷传布为数

  不少,未得列于著作之林,然而藏板至今尚可新印,无甚缺损者,其实也未

  始不是还从这里来的好处也。

  从前记录越中方言者,据我所见有毛西河的《越语肯綮录》,茹三樵的

  《越言释》,田易堂的《乡谈》等,但是他们的方法都是《恒言录》《通俗

  编》的一路,如不是想替俗语去找出古雅的本字,至少也要在书本里发见先

  例,故所说即使很jīng确,原是部分而非整个,也只是文字学的材料,与方言

  土俗了无关系。《越谚》所取的方针便截然不同,他是以纪录俗语为目的,

  有一语即记录一语,纯是方言志的性质,他有字要寻出典,以致有些字很是

  古怪,也许是一种毛病,虽然这毛病不能算怎么大,因为那些字本来反正多

  是有音无字的。《越谚》中又收录着许多歇谣,完全照口头传说写下来的,

  这不但是歌谣研究的好资料,而且又是方言语法的好例,书中多载单辞只字,

  缺少表示语法实例的整句之缺点,也就可以勉qiáng补上几分。此后如有还未忘

  记绍兴话的绍兴人,能够费点工夫把他添注上拼音,这便可以成为一部急就

  的《绍兴方言志》了。我们且不讲“唯桑与梓必恭敬止”那些旧话,只是饮

  水思源,从学问在或趣味上面想起来,觉得对于这位扁舟子老先生实在应得

  表示相当敬意耳。

  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旧会稽县人周作人识于北平苦雨

  斋。

  □1932年刊“来薰阁”刻印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雨斋序跋文》

  越谚

  范寅啸风著《越谚》卷上《谣诼之谚第七》“九九消寒谣”云,头九二

  九,相唤勿出手。注云,越呼揖人为相唤,勿出手者冷也。案作揖古有唱喏

  之称,绍兴称相唤正是此意,如何唱法今虽不可知,唤则犹可解,盖昔时相

  见必互唤一声,家族中虽不揖亦如是也。陈训正《甬句方言脞记》云,对揖

  俗称相欢,谓通欢意也,可知宁波亦有此语,惟其解说疑未确,当以唤字为

  正。

  又《骂詈讥讽之谚第十六》中有东瓜雕猪寨一语,注云诡随。幼时常闻

  祖母说此语,文稍繁而意亦更明显,设为二人应对之词云,冬瓜好雕猪寨么?

  好雕的,好雕的。猪要吃的罢?要吃的,要吃的。盖讽刺随口附和,不负责

  任者也。寨即是槽,家畜的食器,据《越言释》写作寨,若冬瓜本极普通,

  今作东爪,当是范君改写,以《五代史》为准欤。

  □1944年

  5月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蠕范

  偶然在旧书店里买了一部《蠕范》,京山李元著,元系乾隆时人,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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