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6)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关于声韵的书,为世所知。此书凡八卷,分为物理物匹物生物化等十六章,

  徐志鼎序云,

  大块一蠕境也。..顾同一蠕也,区而别之,不一蠕也,类而范之,

  归于一蠕也。

  这可以说是一部生物概说。以十六项目包罗一切鸟shòu虫鱼的生活状态,

  列举类似的事物为纲,注释各个事物为目,古来格物穷理的概要盖已具于是。

  有人序《百廿虫吟》云,诚以格物之功通于修齐治平,天下莫载之理即莫破

  所由推,这样说法未免太言重了,而且也很有点儿帖括的嫌疑,但是大旨我

  实在是同意的。“我不信世上有一部经典,可以千百年来当做人类的教训的,

  只有纪载生物的生活现象的

  biology,才可供我们参考,定人类行为的标

  准。”这是民八所写小文《祖先崇拜》里的几句话,至今我却还是这样想。

  万物之灵的人的生活的基础依旧还是动物的,正如西儒所说过,要想成为健

  全的人必须先成健全的动物,不幸人们数典忘祖,站直了之后增加了伶俐却

  损失了健全。鹿和羚羊遇见老虎,跑得快时保住性命,跑不脱便gān脆的被吃

  了,老虎也老实的饱吃一顿而去,决没有什么膺惩以及破邪显正的费话。在

  jiāo尾期固然要闹上一场,但他们决不借口无后为大而聚麀,更不会衔了一块

  肉骨头去买母狗的笑,至于鹿活草yín羊藿这种传说自然也并无其事。我们遏

  塞本性的发露,却耽溺于变态的嗜欲,又依恃智力造出许多玄妙的说明,拿

  了这样文明人的行为去和禽shòu比较,那是多么可惭愧呀。人类变为家畜之后,

  退化当然是免不掉的,不过夸大狂的人类反以为这是生物的标准生活,实在

  是太不成话了。要提醒他们的迷梦,最好还是吩咐他们去请教蚂蚁,不,不

  论任何昆虫鸟shòu,均可得到智慧。读一本《昆虫记》,胜过一堆圣经贤传远

  矣,我之称赞生物学为最有益的青年必读书盖以此也。

  《蠕范》是中国十八世纪时的作品,中国博物学向来又原是文人的馀技,

  除了《诗经》《离骚》《尔雅》《本草》的注疏以外没有什么动植物的学问,

  所以这部书仍然跳不出这窠臼,一方面虽然可以称之曰生物概说,实在也可

  以叫作造化奇谈,因为里边满装着变化奇怪的传说和故事。二千多年前亚列

  士多德著《动物志》,凡经其实验者纪录都很jīng密,至今学者无异言,所未

  见者乃以传说为据,有极离奇者。我们著者则专取这些,有的含有哲理,有

  的富于诗趣,这都很有意思,所缺少的便只是科学的真实。这样说来。《蠕

  范》的系统还是出于《禽经》,不过更发挥光大罢了。卷六《物知》第十二

  的起头这一节话便很有趣,其文曰:

  物知巫,鸂■善敕,蜾蠃善咒,水鸠善写,鹳善符,虎善卜,鹳善

  禁。

  差不多太乙真人的那许多把戏都在这里了。关于啄木原注云,好■木食

  虫,以舌钩出食之,善为雷公禁法,曲爪画地为印,则xué塞自开,飞即以翼

  墁之。这所说大抵即根据《埤雅》,《本草纲目》引《博物志》亦如此说,

  仿佛记得《阅微草堂笔记》里也曾提及,有奴子某还实验过云,可以想见流

  传的久远了。我们在北平每年看见啄木鸟在庭树上或爬或笑,或丁丁的啄,

  并不见他画什么符印,而这种俗信还总隐伏在心里。记起小时候看《万宝全

  书》之类,颇想一试那些小巫术,但是每个药方除普通药材以外总有一味啄

  木鸟的舌头或是熊油,只好罢休。啄木鸟舌头的好处何在?假如不全是处方

  者的故意刁难,那么我想这仍是由于他的知巫的缘故罢。

  至于蜾蠃的故事,其由来远矣。《诗·小宛》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前汉时,《淮南子》中有贞虫之称。扬雄《法言》云:螟蛉之子殪而逢果蠃,

  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这可以算是最早的说明。后汉许慎《说文》

  云:天地之性,细腰纯雄无子。郑玄《毛诗笺》云:蒲卢取桑虫之子,负持

  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吴陆玑《草木鸟shòu虫鱼疏》说得更为详明,云

  取桑虫负之于木空中或书简笔筒中,七日而化为其子,里语曰,咒云象我象

  我。《酉阳杂俎》“广动植”有蠮螉一项,虽不注重负子,而描写甚有意趣,

  文云:成式书斋多此虫,盖好窠于书卷也,或在笔管中,祝声可听,有时开

  卷视之,悉是小蜘蛛,大如蝇虎,旋以泥隔之,时方知不独负桑虫也。以后

  注《诗经》《尔雅》者大抵固执负子说,不肯轻易变动,别方面《本草》学

  者到底有点不同,因为不全是文人,所以较为切实了。晋陶弘景在《本草注》

  里反对旧说道:

  今一种蜂黑色腰甚细,衔泥于人屋及器物边作房如并竹管者是也。

  其生子如粟米大置中,乃捕取草上青蜘蛛十馀枚满中,仍塞口,以拟其

  子大为粮也。其一种入芦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虫。《诗》云,螟蛉有子,

  蜾蠃负之。言细腰之物无雌,皆取青虫教祝,便变成己子,斯为谬矣。

  造诗者未审,而夫子何为因其僻耶?岂圣人有缺,多皆类此?

  《本草》学者除一二例外大都从陶说,宋车若水《脚气集》中云,“蜾蠃取

  螟岭,产子于其身上,借其膏血以为养,蜾赢大,螟蛉枯,非变化也”,很

  说得简要,可以当作此派学说的结束。至于蒲卢的麻醉防腐剂注she手术的巧

  妙,到了法国法布耳出来始完全了解,所以《昆虫记》的几篇又差不多该算

  作这问题的新添注脚也。

  但是陶隐居的说法在文人看去总觉得太杀风景,有些人即使不是为的卫

  道,也总愿意回到玄妙的路上去。清道光时钱步曾作《百廿虫吟》,是一部

  很有意思的诗集,其蒲卢一诗后有两段附记,对于《诗疏》与《脚气集》两

  说,加以判断曰:

  余曾细察之,蜾蠃好窠于书卷笔管中,其所取物或小青虫或小蜘蛛,

  先练泥作房,积四五虫,再以泥隔之,满而后止。虫被负者悉如醉如痴。

  能运动而不能行走,一旦启户而出。残泥零落,遗蜕在焉,似乎气感为

  确。至扬子云类我类我之说则大谬,盖蒲卢于营巢时以口匀泥,嘤嘤切

  切然,至负子时则默无声息矣。天地自然之化,不待祝辞也,且蒲卢乌

  能通人语耶,子云乌能通蒲卢语耶,古人粗疏臆断,一何可笑。

  其又记云:

  壬午秋试侨寓西湖李氏可庄,其地树木丛杂,虫豸最多。一日余在

  廊下靧面,瞥见一蒲卢较常所见者稍大,拖一臧螂贸贸而来,力稍倦,

  息片时复衔而走,臧螂亦如中酒的然,逡巡缘柱入孔xué间,乃知蒲卢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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