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59)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户山之原是在东京近效很少有的广大的地面。从目白的里边直到巢鸭泷之川一面平

  野,差不多还保留着很广阔的武藏野的风致。但是这平野大抵都已加过耒耜,已是耕种得

  好好的田地了,因此虽有田园之趣而野趣则至为缺乏。若户山之原,虽说是原,却也有多

  少高下,有好些树木。大虽是不大,亦有乔木聚生,成为丛林的地方。而且在此地一点都

  不曾加过人工,全是照着那自然的原样。假如有人愿意知道一点当初武藏野的风致,那么

  自当求之于此处吧。高下不平的广大的地面上一片全是杂草遮盖着,chūn天采摘野菜,适于

  儿女的自由游戏,秋天可任雅人的随意散步。不问四季什么时候,学绘画的学生携带画布,

  到处描写自然物色,几无间断。这真是自然之一大公园,最健全的游览地,其自然与野趣

  全然在郊外其他地方所不能求得者也。在今日形势之下,苟有馀地则即其处兴建筑,不然

  亦必加耒耜,无所踌躇。可是在大久保近傍何以还会留存着这样几乎还是自然原状的平野

  的呢?很奇怪,此实为俗中之俗的陆军之所赐也。

  户山之原乃是陆军的用地。其一部分为户山学校的打靶场,其一部分作练兵场使用。

  但是其大部分差不多是无用之地似的,一任市民或村民之蹂躏。骑马的兵士在大久保柏木

  的小路上列队弛骤,那是很讨厌的事,不,不是讨厌,是叫人生气的。把天下的公路像是

  他所有似的霸占了,还显出意气轩昂的样子,这是吾辈平民所甚感觉不愉快的。可是这给

  予不愉快的大机关却又在户山之原把古昔的武藏野给我们保留着。想起来时觉得世上真是

  不思议的互相补偿,一利一害,不觉更是深切的有感于应报之说了。

  这里虽然也仍说到军人,不过重要的还是在于谈户山之原,可以算作他

  这类文章的样本。永井原书成于大正四年(一九一五),此文的著作当在其

  前,《依然之记》我未曾见,大约是在《文鸟》集中吧,但《户山之原》一

  篇也收在《乐天地狱》中。秋骨的书我只有这几册:

  一、《凡人崇拜》,一九二六。

  二、《乐天地狱》,一九二九。

  三、《英文学笔录》,一九三一。

  四、《自然、多心、旅行》,同上。

  五、《都会情景》,一九三三。

  六、《自画像》,一九三五。

  这里所介绍的只是一点,俟有机会当再来谈,或是选择一二小文,不过此事

  大难耳。(廿六年二月廿三日于北平)

  □1937年.. 4月刊《青年界》11卷.. 4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秉烛谈》

  老年的书

  谷崎润一郎的文章是我所喜欢读的,但这大抵只是随笔,小说除最近的

  《chūn琴抄》,《芦刈》,《武州公秘话》这几篇外,也就没有多读。昭和八

  年(一九三三)出版的《青chūn物语》凡八章,是谷崎前半生的自叙传,后边

  附有一篇《艺谈》,把文艺与演艺相提并论,觉得很有意思。其一节云:

  我觉得自己的意见与现代的艺术观根本的不相容,对于一天一天向这边倾过去的自

  己,略有点觉得可怕。我想这不是动脉硬化的一种证据么,实在也不能确信其不如此。但

  是转侧的一想,在现代的日本几乎全无大人所读的或是老人所读的文学。日本的政治家大

  抵被说为缺乏文艺的素养,暗于文坛的情势,但是这在文坛方面岂不是也有几分责任么。

  因为就是他们政治家也未必真是对文艺冷淡,如犬养木堂翁可以不必说了,像滨口雄幸那

  样无趣味似的人,据说也爱诵《碧岩录》,若■前首相那些人则喜欢玩拙劣的汉诗,此外

  现居闲地的老政治家里面在读书三昧中度日的人一定也还不很少吧。不过他们所喜欢的多

  是汉文学,否则是日本的古典类,毫不及于现代的文学。读日本的现代文学,特别是读所

  谓纯文学的人,都是从十八九至三十前后的文学青年,极端的说来只是作家志望的人们而

  已。

  我看见评论家诸君的月评或文艺论使得报纸很热闹的时候,心里总是奇怪,到底除

  了我们同行以外的读者有几个人去读这些东西呢?在现在文坛占着高位的创作与评论,实

  在也单是我们同行中人做了互相读互相批评,此外还有谁来注意。目前日本国内充满着不

  能得到地位感觉不平的青年,因此文学志愿者的人数势必很多,有些大报也原有登载那些

  作品的,但是无论如何,文坛这物事是完全以年青人为对手的特别世界,从自然主义的昔

  日以至现在,这种情形毫无变化。虽是应该对于政治组织社会状态特殊关心的普罗作家,

  一旦成为文士而加入文坛,被批评家的月评所收容,那么他们的读者也与纯文学的相差不

  远,限于狭小的范围内,能够广大的从天下的工人农人中获得爱读者的作家真是绝少。在

  日本的艺术里,这也只是文学才跼蹐于这样局促的天地,演剧不必说了,就是绘画音乐也

  更有广泛的爱好者,这是大家所知觉的事情。只是大众文学虽为文坛的月评所疏外,却在

  社会各方面似乎更有广大的读者层,可是这些爱读者的大部分恐怕也都是三十岁内的男女

  吧。

  的确,大众文学里没有文学青年的臭味,又多立脚于日本的历史与传统,其中优秀

  的作品未始没有可以作为大人所读的文学之感,但是对于过了老境的人,能给与以jīng神的

  粮食之文学,说是能够从这里生出来,却又未能如此想。要之现时的文学是以年青人为对

  手的读物,便是在作者方面,他当初也就没有把四十岁以上的大人们算在他的计划中的。

  老实说,像我这样虽然也是在文坛的角落里占一席地的同行中人,可是看每月杂志即使别

  栏翻阅一下,创作栏大概总是不读,这是没有虚假的事实。盖无论在那一时代那一国土,

  爱好文学的多是青chūn期的人们,所以得他们来做读者实是文艺作家的本怀,那些老人们便

  随他去,或者本来也不要紧,但是像我这样年纪将近五十了,想起自己所写的东西除年青

  人以外找不到人读,未始不感到寂寞。又或者把我自己放在读者方面来看,觉得古典之外

  别无堪读的东西,也总感觉在现代的文学里一定有什么缺陷存在,为什么呢?因为从青年

  期到老年期,时时在灯下翻看,求得慰安,当作一生的伴侣永不厌倦的书物,这才可以说

  是真的文学。人在修养时代固然也读书,到了老来得到闲月日,更是深深的想要有滋味的

  读物,这正是人情。那时候他们所想读的,是能够慰劳自己半生的辛苦,忘却老后的悔恨,

  或可以说是清算过去生涯,什么都就是这么样也好,世上的事情有苦有悲也都有意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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