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63)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一文许入浴,是为江户汤屋之始。其后至宽永(一六二四至四一)时,自镰仓河岸以至各

  处均有开设,称风吕屋。又有汤女者,为客去垢洗发,后乃渐成为jì女,庆安(一六四八

  至五一)时有禁令,此事遂罢。

  讲澡堂里面的情形的,在寺门静轩著《江户繁昌记》二编中有《混堂》

  一篇,用俳谐体汉文所写,颇为详细。第一节总说云:

  混堂或谓汤屋,或呼风吕屋。堂之广狭盖无常格,分划一堂作两浴场,以别男女,

  户各一,当两户间作一坐处,形如chuáng而高,左右可下,监此而收钱戒事者谓之番头。并户

  开牖,牖下作数衣阁,牖侧构数衣架,单席数筵,界筵施阑。自阑至室中溜之间尽作板地,

  为洗澡所,当半通沟,以受馀汤。汤槽广方九尺,下有灶爨,槽侧穿xué,泻汤送水,近xué

  有井,辘轳上水。室前面涂以丹雘,半上牖之,半下空之,客从空所俯入,此谓柘榴口,

  牖户画以云物花鸟,常闭不启,盖蓄汤气也。别蓄净汤,谓之陆汤,爨奴秉杓,谓此处曰

  呼出,以奴出入由此也。奴曰若者、又曰三助,今皆僭呼番头,秉杓者曰上番,执爨者曰

  爨番,间日更代。又蓄冷水,谓之水舟,浮斗任斟。陆汤水舟,男女隔板通用焉。小桶数

  十,以供客用,贵客别命大桶,且令奴摩澡其脊,及睹其至,番公柝报,客每届五节,投

  钱数缗酬其劳云。堂中科目大略如左,曰官家通禁宜固守也,男女混浴之禁最宜严守,须

  切戒火烛,甚雨烈风收肆无定期,老人无子弟扶持者,谢浴焉,病人恶疾并不许入,且禁

  赤luǒ入户,用手中罩颊者。月、日、行事白。

  篇中又描写浴客情状,亦颇巧妙,大部分却与《浮世风吕》相似,盖三

  马著书四编成于文化九年(一八一二),静轩书则在天保五年(一八三四)

  出版,承袭情形显然可见。如云:

  外面浴客,位置占地,各自磨垢。一人拥大桶,令爨奴巾背。一人挟两儿,慰抚剃

  头,弟手弄陶guī与小桶,兄则已剃在侧,板面布巾,舒卷自娱。就水舟漱,因睨窥板隙,

  盖更代藩士(上京值班的武士),踞隅前盆,洗濯犊鼻,可知旷夫。男而女样,用糠jīng涤,

  人而鸦浴,一洗径去。醉客嘘气,熟柿送香,渔商带腥,gān鱼曝臭。一环臂墨,若有所掩,

  满身花绣,似故示人。一拨振衣,不欲受汶汶也,赤luǒ左侧,恶能浼乎,浮石摩踵,两石

  敲毛,披衣剪爪,于身拾虱。

  又云:

  水泼桶飞,山壑将颓,方此时也,汤滑如油,沸垢煎腻,衣带láng藉,脚莫容投。女

  汤亦翻江海,rǔ母与愚婆喋喋淡,大娘与小妇聒聒话。饱骂邻家富贵,细辨伍闾长短。讪

  我新妇,诉我旧主。金龙山观音,妙法寺高祖,并涉及其灵验,邻家放屁亦论无遗焉。

  此系同时代文人所写,很足以供参考,补注文之不足,其有琐屑学三马的叙

  述,古文别扭,今且从略。

  其二是关于落语的。落语在日本成为一个定名,在中国可以说即是“笑

  话”,不过现在没有这一种专门的“说话人”罢了。原版的《浮世风吕》在

  标题上头写着两个字道“诨话”,这就表明它是从笑话的系统里出来的。又

  在卷头一叶插画里,下半画着伙计坐在帐台上的情形,(两旁的一幅对子却

  非日本所有,乃是从《清俗纪闻》卷二抄来的,虽然不知道中国浴堂在清朝

  是否如此,)上半刻着作者的一段声明,后来编订的人不把它算在本文中间,

  其实却是很有意义的。原文十三行,今译录于下:

  一天晚上在歌川丰国的寓里,听到三笑亭可乐的落语。照例的能说会道,善通人情,

  恢谐无比,只可惜其趣向仅能陈述十分之一。旁有书肆中人,同我们一起感觉欢笑,忽发

  欲望,提议以此浴堂的故事为本,省去花街柳巷的事情,却增补些俗事的可笑部分,请为

  编写。乃应其所需,先试写男堂之部为前编二卷。

  这里更是明白的说明所受落语的影响,而这说话人便是有名字的三笑亭可

  乐。据三田村氏说,江户旧有笑话书,有人在路旁摆摊说笑话的,也有两个

  人对说像是中国的“相声”的,但是独说较长的笑话,而且在屋里的,这在

  江户成立很晚,而开始的人就是这位可乐。他本来是木梳店的一个工人,本

  名是又五郎,宽政十年(一七九八)在下谷的一个庙里,同了两三个朋友初

  次试办,只搞了五天就中止了。到了文化元年(一八○四)才又在下谷广德

  寺前的孔雀茶屋,开办夜讲,这以后似乎成功了,但文化六年三马写前编那

  年,听到可乐的落语还是在朋友家里,这以后才有专演说书落语等杂耍的“寄

  席”,到了文化十二年,江户市中一总已有七十五处,可见那一时期的落语

  的势力了。

  落语即是诨话,因为笑话到末尾着落处,有一紧要结束语,使人发笑,

  这便叫作“落”,所以名为落语。在寄席说落语的情形,我们还是来借用《江

  户繁昌记》里的话吧,因为这是当时人的见闻,所以很是真实。原文第三节

  云:

  落语家一人上,纳头拜容,篦铺剃出,(案此云剃头铺的徒弟,)儒门塾生,谓之

  前座。旋尝汤滑舌本,帕以拭喙,(原注,折帕大如拳,)拭一拭,左右剪烛,咳一咳,

  纵横说起。手必弄扇子,忽笑忽泣,或歌或醉,使手使目,畸膝扭腰,女样作态,伦语为

  鄙,假声写娼,虚怪形鬼,莫不极世态,莫不尽人情,落语处使人绝倒捧腹不堪。剃出始

  下,此为一出,名此时曰中入。(案即戏半休息。)于是乎忍便者如厕,食烟者呼火,渴

  者令茶,饥者命果。技人乃悬物卖阄。早见先生上座,亲方(案如曰老头子,原称同业同

  帮的头儿,今指落语大家,即前座的师父辈)是也。三尺喙长,辩惊四筵,今笑妙于向笑,

  后泣妙于前泣,亲方之粹,剃出何及,人情穿凿,世态考证,弟子固不若焉尔。

  静轩后七十五年,森鸥外著《性的生活》,写十一岁时在寄席听落语的情形

  云:

  刚才饶舌着的说话人起来弯着腰,从高座的旁边下去了。随有第二个说话人jiāo替着

  出来。先谦逊道,人是换了,却也换不出好处来。又作破题道,爷们的消遣就是玩玩窑姐

  儿。随后接着讲工人带了一个不知世故的男子到吉原去玩的故事。这实在可以说是吉原入

  门的讲义。我听着心里佩服,东京这里真是什么知识都可以抓到的那样便利的地方。我在

  这时候,记得了元宝领受这句奇妙的话。但是这句话我以后在寄席之外永远没有遇着过,

  所以这正是在我的记忆上加以无用的负担的言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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