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梳兵过如篦之说。明末谢在杭的《文海披沙》中云,“贼本乌合,而复藉
召募无赖之兵击之,是以贼驱贼也,故寇虽平必困于军士之掳掠,”亦慨乎
其言之。就现在来说,冯焕章先生的军队从前驻在北京的时候名誉很好,因
为兵士的袖子上有一个圆的标识,上书“不扰民”而能实行不扰,故市民歌
颂为世希有。呜呼,即此可见募兵之能与人民相安为如何不易得了。
老是说中国的募兵不好,恐或为爱国家所不喜听,或者不如且找外国的
来讲讲也好。但是不幸,我仿佛听说现在——至少在国联的四十国之中用募
兵的除中国以外再没有第二国了。这颇有点使我为难,可是幸而我还记得欧
洲中世纪时有过什么康陀帖厄里(Condottieri),多少找到些材料。据说康
陀帖厄里即一种兵卒受了佣雇替人家打仗的,十四世纪时义大利贵族多雇用
英国làng人,到了十五世纪后都是义国流氓充当了,其职业在打仗,不打时随
便劫掠乡村为生,有些头领也找机会寻出路,如斯福耳札由此做到密阑公爵。
“因为他们对于所参与的战争没有利害关系,他们的目的并不在解决而反在
延长这战事,所以他们多行军,少打真仗,藉以敷衍,又时常变换主顾,图
得更多的报酬。”这是见于书上的,说的是义大利四五百年前的事,与中国
未必相合,总之可以当作参考。他的第一教训是这用于内战很是适宜。但是
书上又接续说道,“这战争完全堕落成为一种喜剧,不久就为从岭外侵入的
异族所戳穿了。”这恐怕只好算作第二教训,因为下文更没有话了。
我至今不知道中国到底是征兵好呢还是用募兵好,募兵有些缺点如上文
所述,而征兵又有别的不便,虽不扰民而不易使唤如意。在这时候我读同乡
屠君介如所译拉兹科的《战中人》,不禁发生感慨,原作既好,译文亦佳,
这是一部极好的非战小说,只可惜来得太早了。中国现在还是募兵,那里懂
得兵役之苦,中国现在还不是战,那里谈得到非战呢。这部书抛到中国社会
里去,会发生若何反应,我实在不能知道,但是屠君翻译这部世界名著的劳
力,我们总是应该感谢的。
二十年十一月十三日于北平。
□1931年
11月
13日作
□收入《看云集》
希腊拟曲序
一九○八年起首学习古希腊语,读的还是那些克什诺芬(xenophon)的
《行军记》和柏拉图(platō)的答问,我的目的却是想要翻译《新约》,至
少是《四福音书》。我那时也并不是基督教徒,但是从一九○一年后在江南
水师学堂当学生,大约是听了头班前辈胡诗庐先生的指点,很看重《圣书》
是好文学,同时又受着杨仁山先生的影响,读了几本佛经,特别是《楞严》
和《维摩诘》,回头来看圣经会所出的“文理”译本,无论如何总觉得不相
称,虽然听说这译文是请缕磐仙史们润色过的。一面读雅典哲人的雅言,有
时又溜到三一书院去旁听《路加福音》讲义,在这时候竟没有注意到使徒多
是“引车卖浆之徒,”《福音》的文字都是白话(koine),这是很可笑的一
件事。假如感到了这个矛盾,或者我也就停止了学习的工作了罢。
辛亥革命之年,从东京回到乡间,在中学教书,没有再用功的机会,不
久又知道圣书的“官话和合译本”已够好了,从前的计划便无形的完全取消。
于是茬苒的二十年就过去了。这期间也有时想到,仿佛感着一种惆怅,觉得
似乎应该做一点什么翻译,不要使这三年的功课白费了才好。可是怎么办呢?
回过去弄那雅典时代的著作么——老实说,对于那些大师我实在太敬畏了。
虽然读了欧列比台斯(Euripides)的《忒洛耶的妇女》(Troiades)曾经发
过愿心,还老是挂在心上。总之这些工作是太难太重大了。又是生在这个颓
废的时期,嗜好上也有点关系,就个人来说,我所喜欢的倒还是亚力山大时
代的谛阿克列多思(Theokritos)与海罗达恩(Herodas),罗马时代的路吉
亚诺思(Loukianos)与郎戈思(Longos)。这样,便离开了希腊的兴隆期而
落到颓废期的作品上来,其中又因为《拟曲》的分量较少,内容也最有兴趣,
结果决定了来译海罗达思等的著作。如是又有两年,总是“捏捏放放”,一
直没有成就,这回因了我的朋友胡适之先生的鼓励,才算勉qiáng写完。起因于
庄重的《福音书》,经过了二十年以上的光yīn,未了出来的乃是一卷很不庄
重的异教的杂剧,这可以算是一个很奇怪的因缘了。
在英国查理士二世的时代,(1630
—1685)有一位伯更汗公爵
(DukeofBuckingham)在上议院演说,曾说过一句妙语道:“法律并不像女
人,老了就不行。”在一八二五年的夏天,哈士列忒(WilliamHazlitt)引
用了这句话来应用在书籍上面。这如拿来放在希腊文学上,自然更是合适,
因为荷马(Home-ros)这老头子本是永久年青的。海罗达思等是晚辈了,但
是距现在已有二千二百年,计算起来是中国周赧王时人,这也就很可佩服了。
虽然中国在那时候也有了《关关雎鸠》,不过个人著作中总还没有可以相比
的东西。我想假如《国语》《左传》的作者动手来写,也未必不能造出此类
文学,但是他们不写,这便是绝对没法的事情,我们不能不gān脆的承认人家
的胜利了。有人说,读海罗达思的著作,常令人想起一个近代法国作家来,
——这自然就是那莫泊三(Guydemaupassant)。又有人说他是希腊文学上的
德尼耳士(Teniers),他的作品是荷兰派的绘画。用了东方的典故来说,我
们觉得不大容易得到适切的形容,中国似乎向来缺少希腊那种科学与美术的
jīng神,所以也就没有这一种特别的态度,即所谓古典的、写实的艺术之所从
出的大海似的冷静。翻二千年前芦叶卷子所书,反觉得比现今从上海滩的排
字房里拿出来的东西还要“摩登,”我们不想说什么人心不古的话,但总之
民族能力之不齐是的确的,这大约未必单是爱希腊者(philellenes)的私言
罢。
这十二篇译文虽只是戋戋小册,实在却是我的很严重的工作。我平常也
曾翻译些文章过,但是没有像这回费力费时光,在这中间我时时发生恐慌,
深有“huáng胖磉年糕出力不讨好”之惧,如没有适之先生的激厉,十之七八是
中途阁了笔了。现今总算译完了,这是很可喜的,在我个人使这三十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