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311)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与

  Dr.MagnusHirschfeld,这两位人物拉在一起,这是多么好玩的事。性书

  怎样有害于德国妇女,报馆记者与不佞都没有实地调查过,实在也难以确说。

  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值得说明的,便是那些褐衫朋友所发的歇私底里的叫喊是

  大抵不足为凭的。不知怎的,我对于右倾运动不大有同情,特别读了那起头

  的歌词,觉得青年学生这种无知自大的反动态度尤其可惜,虽然国际的压迫

  使国民变成风狂原是可能的事,他们的极端国家主义化也很有可以理解的地

  方。北欧方面的报上传出一件搜书的笑话来,说大学生搜查犹太人著作,有

  老太婆拿出一本圣书,大家默然不敢接受。这或者是假作的,却能简要的指

  出这运动的毛病,这还是“十九世纪”的老把戏罢了。在尼采之前法人戈比

  诺(ArthurdeGobineau)曾有过很激烈的主张,他注重种族,赞美古代日耳

  曼,排斥犹太文化,虽近偏激却亦言之成理。后来有归化德国的英人张伯伦

  (H.S.Cham-berlain)把这主张借了去加以阉割,赞美日耳曼,即指现代德

  国,排斥犹太,但是耶稣教除外,这非驴非马的意见做成了那一部著名的《十

  九世纪之基础》,实即威廉二世的帝国主义的底本。戈比诺的打倒犹太人连

  耶稣和马丁路得在内,到底是勇敢的彻透的,张伯伦希特勒等所为未免有点

  卑怯,如勒微(Oscarlevy)博士所说,现代的反犹太运动的动机,乃只是畏

  惧嫉妒与虚弱而已。对于这样子的运动,我们不能有什么期望,至于想以保

  护解决妇女问题,而且又以中古教会式的焚书为可以保护妇女,恐只有坚信

  神与该撒的宗教信徒才能承认,然而德国大学生居然行之不疑,此则大可骇

  异者也。

  德国大烧性书之年而蔼理斯的一册本《性的心理》适出板,我觉得这是

  很有趣的一件事。八月十三日《独立评论》六十三期上有一篇《政府与娱乐》

  说得很好,其中有云:

  因为我们的人生观是违反人生的,所以我们更加作出许多丑事情,虚伪事情,矛盾

  事情。这类的事各国皆有,拉丁及斯拉夫民族比较最少,盎格鲁撒克逊较多,而孔孟的文

  化后裔要算最多了。究竟西洋人因其文化有上古希腊,文艺复兴,及近代科学的成分在内,

  能有比较康健的人生观。

  蔼理斯的《性的心理》第一卷出板于一八九八年,就被英国政府所禁止,

  后来改由美国书局出板才算没事,至一九二八年共出七卷,为世界性学上一

  大名著,可是大不列颠博物馆不肯收藏,在有些美国图书馆里也都不肯借给

  人看,而且原书购买又只限于医生和法官律师等,差不多也就成为一种禁书,

  至少像是一种什么毒药。这是盎格鲁撒克逊的常态罢,本来也不必大惊小怪

  的。但是到了今年忽然刊行了一册简本《性的心理》,是纽约一家书店的《现

  代思想的新方面》丛书的第一册,(英国怎么样未详,)价金三元,这回售

  买并无限制,在书名之下还题一行字云学生用本,虽然显然是说医学生,但

  是这书总可以公开颁布了。把这件小事拿去与焚书大业相比,仿佛如古人所

  说,落后的上前,上前的落后了,蔼理斯三十年的苦斗总算略略成功,然而

  希耳施斐尔特的多年努力却终因一棒喝而归于水泡,这于水泡,这似乎都非

  偶然,都颇有意义,可以给我们做参考。

  《性的心理》六卷完成于一九一○年,第七卷到了一九二八年才出来,

  仿佛是补遗的性质的东西。第六卷末尾有一篇跋文,最后两节说的很好,可

  见他思想的一斑:

  我很明白有许多人对于我的评论意见不大能够接受,特别是在末卷里所表示的。有

  些人将以我的意见为太保守,有些人以为太偏激。世人总常有人很热心的想攀住过去,也

  常有人热心的想攫得他们所想像的未来。但是明智的人站在二者之间,能同情于他们,却

  知道我们是永远在于过渡时代。在无论何时,现在只是一个jiāo点,为过去与未来相遇之处,

  我们对于二者都不能有所怨怼。不能有世界而无传统,亦不能有生命而无活动。正如赫拉

  克来多思在现代哲学的初期所说,我们不能在同一川流中入浴二次。虽然如我们在今日所

  知,川流仍是不断的回流着。没有一刻无新的晨光在地上,也没有一刻不见日没。最好是

  闲静的招呼那熹徽的晨光,不必忙乱的奔向前去,也不要对于落日忘记感谢那曾为晨光之

  垂死的光明。

  在道德的世界上,我们自己是那光明使者,那字宙的历程即实现在我们身上。在一

  个短时间内,如我们愿意,我们可以用了光明去照我们路程的周围的黑暗。正如在古代火

  把竞走——这在路克勒丢思看来似是一切生活的象征——里一样,我们手持火把,沿着道

  路奔向前去。不久就要有人从后面来,追上我们。我们所有的技巧便在怎样的将那光明固

  定的炬火递在他的手内,那时我们自己就隐没到黑暗里去。

  这两节话我顶喜欢,觉得是一种很好的人生观,沉静,坚忍,是自然的,

  科学的态度。二十年后再来写这一册的《性的心理》,蔼理斯已是七十四岁

  了,他的根据自然的科学的看法还是仍旧,但是参透了人情物理,知识变了

  智慧,成就一种明净的观照。试举个例罢,——然而这却很不容易,姑且举

  来,譬如说啌尼林克妥思(Cunnilinctus)。这在中国应该叫作什么,我虽

  然从猥亵语和书上也查到两三个名字,可是不知道那个可用,所以结局还只

  好用这“学名”。对于这个,平常学者多有微词,有的明言自好者所不为,

  蔼理斯则以为在动物及原始民族中常有之,亦只是亲吻一类,为兴奋之助,

  不能算是反自然的,但如以此为终极目的,这才成了性欲的变态。普通的感

  想这总是非美的,蔼理斯却很幽默的添一句道:“大家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便是最通行的性jiāo方式,大抵也难以称为美的(Aesthetic)罢,他们不知道,

  在两性关系上,那些科学或是美学的冰冷的抽象的看法是全不适合的,假如

  没有调和以人情。”他自己可以说是完全能够实践这话的了。

  其次我们再举一个例,这是关于动物爱(Zoocrastia)的。谢在杭的《文

  海披沙》卷二有一条“人与物jiāo”,他列举史书上的好些故实,末了批一句

  道,“宇宙之中何所不有。”中国律例上不知向来如何办理,在西洋古时却

  很重视,往往连人带物一并烧掉了事。现在看起来这原可以不必,但凡事一

  牵涉宗教或道德的感情在内,这便有点麻烦。蔼理斯慨叹社会和法律的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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