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但是我也觉得够好了,先从不知下手,凡是自己觉得不大有把握的事物
决心不谈,这样就除去了好些绊脚的荆棘,让我可以自由的行动,只挑选一
二稍为知道的东西来谈谈。其实我所知的有什么呢,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
比较起来对于某种事物特别有兴趣,特别想要多知道一点,这就不妨权归入
可以谈谈的方面,虽然所知有限,总略胜于以不知为知耳。我的兴趣所在是
关于生物学人类学儿童学与性的心理,当然是零碎的知识,但是我唯一的一
点知识,所以自己不能不相当的看重,而自己所不知的乃是神学与文学的空
论之类。我尝自己发笑,难道真是从“妖jīng打架”会悟了道么?道未必悟,
却总帮助了我去了解许多问题与事情。从这边看过去,神圣的东西难免失了
他们的光辉,自然有圣像破坏之嫌,但同时又是赞美中庸的,因为在性的生
活上禁欲与纵欲是同样的过失,如英国蔼理斯所说,“生活之艺术其方法只
在于微妙地混和取与舍二者而已。”凡此本皆细事不足道,但为欲说我的意
见何以多与新旧权威相冲突,如此喋喋亦不得已。我平常写文章喜简略或隐
约其词,而老实人见之或被贻误,近来思想渐就统制,虑能自由读书者将更
少矣,特于篇末写此两节,实属破例也。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一日,著者自记于北平知堂。
□1936年
12月刊《谈风》4期,暑名知堂
□收入《爪豆集》
秉烛谈序*
这本集子本想叫作《风雨后谈》,写信去与出版者商量,回信说这不大
好,因为买书的人恐怕要与《风雨谈》相混,弄不清楚。我仔细一想觉得这
也说得有道理,于是计算来改一个新名字。可是这一想就想了将近一个月,
不说好的,就是坏名字也想不出。这样情形,那么结集的工作只好暂且放下,
虽然近半年中写的文章大小共有三十四篇,也够出一本集子了。今日翻看唱
经堂《社诗解》,——说也惭愧,我不曾读过《全唐诗》,唐人专集在书架
子上有是有数十部,却没有好好的看过,所有一点知识只出于选本,而且又
不是什么好本子,实在无非是《唐诗三百首》之类,唱经之不登大雅之堂,
更不用说了,但这正是事实。我看了《杜诗解》中《羌村三道》之一,其末
联云: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我心里说道:有了,我找着了名字了。这就叫作《秉烛谈》吧。本来想起来
《文选》里有《古诗十九首》,也有句云: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又陶渊明的《饮酒二十首》中也说:
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秉。
这些也都可以援引,时代也较早,不过我的意思是从《羌村》引起来的,
所以仍以杜诗为根据。金圣叹在此处批注云:
更秉烛妙。活人能睡,死人那能睡,夜阑相对如梦,此时真须一人与之
剪纸招魂也。
虽然说得新奇可喜,于我却无什么用处,盖我用秉烛只取其与“风雨后
谈”略有相近的意境耳。老杜原是说还家,这一层我们可以暂且不管他,只
把夜阑更秉烛当作一种境地看也自有情致,况《诗经》本文云:
风雨潇潇,jī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岂不更有相对如梦寐之感耶。但是这都没有关系,书名只是书名而已,虽然
略可表见著者一点癖好,却不能代表书的内容。这《秉烛谈》里的三四十篇
文章大旨还与以前的相差无几,以前自己说明得太多了,现在可以不必再多
说,总之是还未能真正谈风月。李卓吾著《焚书》卷一《复宋太守》中有云:
凡言者言乎其不得不言者也,为自己本分上事未见亲切,故取陈语以自考验,庶几
合符,非有闲心事闲工夫欲替古人担忧也。古人往矣,自无忧可担,所以有忧者,谓于古
人上乘之谈未见有契合处,是以日夜焦心,见朋友则共讨论。若只作一世完人,则千古格
言尽足受用,半字无得说矣。所以但相见便相订证者,以心志颇大,不甘为一世人士也。
这一节说得很好。吾辈岂得与卓吾老子并论,本来也并无谈道之志,何可乱
引,唯觉得意思很有点相近,抄来当作一点说明。《说苑》卷三“修本”中
有云:
晋平公问于师旷日,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日,何不炳烛乎。..老而好
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
此是别一炳烛,引在这里也颇有意思,虽然离题已经很远了。
二十六年四月十日记于北平。
□1937年作,1940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秉烛后谈》
药草堂随笔附记
这两年来不写文章,本来自己并没有话想说,也落得清静,就只苦于朋
友们来索稿时无以应酬。好比肠胃病的人,穷饿也正合式,但客人到来还得
拿碗白米饭出去,有时不免找出旧棉袄向长生库暂时存放。旧稿长一点的,
到得《谈关公》寄出去时已经完了,现在只好抄点陈旧小文,差不多已经近
于套裤之类,值不了几文,实在破烂太甚,这个要请大家原谅。
二十八年九月八日。
□1939年
11月刊《学文月刊》1期,暑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看书偶记小引
近两年无事可做,只看杂书遣日,外国书既买不起,也没有兴趣,所以
看的只是些线装书。看了之后,偶然有点意思,便记了下来,先后已有几十
条,再给他起了一个总名,叫做《读书偶记》。可是不凑巧,有一天翻看书
目,看见上边有一种《读书偶记》,八卷,清赵绍祖著。这部书我没有找到,
但是书名既然和他重复,我只得想法子来改。想了几天没有好办法,结果只
将读字涂去了,换上一个看字,虽然不免改头换面的不能彻底,却总比雷同
要好一点吧。
我仔细想想,这字也还改得有道理。读书这不是一件容易事,要是高邮
王君那样的人,才能去写《读书杂志》,我们也来看样,难免有点僭妄。我
实在只是看点闲书罢了,平常总是说看闲书,没有说读的,如今改了倒很着
实。读书人是不容易做的,高的很是了不得,下的也很要不得,若是看书的
那便是另一类,客气一点说书的尊一声看官,我们就来充当一下也正不妨吧?
□1939年
4月
18日刊《实报》,暑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旧书回想记引言
近几年在家多闲,只翻看旧书,不说消遣,实在乃是过瘾而已,有如抽
纸烟的人,手嘴闲空,便似无聊,但在不佞则是只图遮眼也。旧书固然以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