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喜当何如。”郝氏夫妇的说诗可以说是真能解人颐,比吾乡住在禹迹寺
前的季彭山要好得多,其佳处或有几分可与福庆居士的说词相比罢。我取这
《风雨》三章,特别爱其意境,却也不敢冒风雨楼的牌号,故只谈谈而已,
以名吾杂文。或曰,是与《雨天的书》相像。然而不然。《雨天的书》恐怕
有点儿忧郁,现在固然未必不忧郁,但我想应该稍有不同,如复育之化为知
了也。风雨凄凄以至如晦,这个意境我都喜欢,论理这自然是无聊苦寂,或
积忧成病,可是也“云胡不喜”呢?不佞故人不多,又各忙碌,相见的时候
颇少,但是书册上的故人则又殊不少,此随时可晤对也。不谈今天天气哈哈
哈,可谈的物事随处多有,所差的是要花本钱买书而已。翻开书册,得听一
夕的话,已大可喜,若再写下来,自然更妙,虽然做文章赔本稍为有点好笑,
但不失为消遣之一法。或曰,何不谈风月?这件事我倒也想到过。有好些朋
友恐怕都在期待我这样,以为照例谈谈风月才是,某人何为至今不谈也?风
月,本来也是可以谈的,而且老实说,我觉得也略略知道,要比乱骂风月的
正人与胡诌风月的雅人更明白得多。然而现在不谈。别无什么缘故,只因已
经想定了风和雨,所以只得把月割爱了。横直都是天文类的东西,没有什么
大区别,雨之与月在我只是意境小小不同,稍有较量,若在正人君子看不入
眼里原是一个样子也。
廿四年十二月六日。
□1936年、1月刊《宇宙风》8期,署名知堂
□收入《风雨谈》
风雨谈后记
从廿四年十一月到廿五年四月,这半年中又写了好些文章,长短共三十
五篇,又集作一册,姑名之曰《风雨谈》。
关于这个集子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声明的事,不过编校之后有一个感觉,
便是自己的文章总是那么写不好。自从文学店关了门之后,对于文章与思想
的好坏似乎更懂得了一点,从此看人自然更是便利了,但看自己时就很吃亏,
永得不到如俗语所说的那种满足。但是我总尽我所能,能力以外也是没有办
法。
我现在是一个教员,写文章是课馀的玩艺儿,不是什么天职或生意经,
但因为是一个教员的缘故,写的文章与在教室所说的同样的负责任,决意不
愿误人子弟,虽然白字破句能免与否也本不敢绝对自信。本来文章具在,看
官自会明白,这一篇废话可以不说,只因当初目录上列了后记一项,要再请
书局删改也似乎不大方便,所以且写这几行聊以敷衍而已。
廿五年九月十日,知堂记于北平苦雨斋
□1936年
10月收“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风雨谈》
瓜豆集题记
“写《风雨谈》忽忽已五个月,这小半年里所写的文章并不很多,却想
作一小结束,所以从《关于雷公》起就改了一个新名目。本来可以称作《雷
雨谈》,但是气势未免来得太猛烈一点儿,恐怕不妥当,而且我对于中国的
雷公爷实在也没有什么好感,不想去惹动他。还是仍旧名吧,单加上“后谈”
字样。案《风雨》诗本有三章,那么这回算是潇潇的时候也罢,不过我所喜
欢的还是那风雨如晦jī鸣不已的一章,那原是第三章,应该分配给《风雨三
谈》去,这总须到了明年始能写也。”
这是今年五月四日所写,算作《风雨后谈》的小引,到了现在掐指一算,
半个年头又已匆匆的过去了。这半年里所写的文章大小总有三十篇左右,趁
有一半天的闲暇,把他整理一下,编成小册,定名曰《爪豆集》,“后谈”
的名字仍保存着另有用处。为什么叫作瓜豆的呢?善于做新八股的朋友可以
作种种的推测。或曰,因为喜讲运命,所以这是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吧。或
曰,因为爱谈鬼,所以用王渔洋的诗,豆棚爪架雨如丝。或曰,鲍照《芜城
赋》云,“竟瓜剖而豆分”,此盖伤时也。典故虽然都不差,实在却是一样
不对。我这瓜豆就只是老老实实的瓜豆,如冬瓜长豇豆之类是也。或者再自
大一点称曰杜园瓜豆,即杜园菜。吾乡茹三樵著《越言释》卷上有“杜园”
一条云:
“杜园者兔园也,兔亦作菟,而菟故为徒音,又讹而为杜。今越人一切
蔬菜瓜蓏之属,出自园丁,不经市儿之手,则其价较增,谓之杜园菜,以其
土膏露气真昧尚存也。至于文字无出处者则又以杜园为訾謷,亦或简其词曰
杜撰。昔盛文肃在馆阁时,有问制词谁撰者,文肃拱而对曰,度撰。众皆哄
堂,乃知其戏,事见宋人小说。虽不必然,亦可见此语由来已久,其谓杜撰
语始于杜默者非。”土膏露气真味尚存,这未免评语太好一点了,但不妨拿
来当作理想,所谓取法乎上也。出自园丁,不经市儿之手,那自然就是杜撰,
所以这并不是缺点,唯人云亦云的说市话乃是市儿所有事耳。《五代史》云:
“兔园册者,乡校俚儒教田夫牧子之所诵也。”换一句话说,即是乡间
塾师教村童用的书,大约是《千字文》《三字经》之类,书虽浅薄却大有势
力,不佞岂敢望哉。总之茹君所说的话都是很好的,借来题在我这小册子的
卷头,实在再也好不过,就只怕太好而已。
这三十篇小文重阅一过,自己不禁叹息道,太积极了!圣像破坏
(eikonoclasm)与中庸(sophrosune)夹在一起,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有好
些性急的朋友以为我早该谈风月了,等之久久,心想:要谈了罢,要谈风月
了吧!?好象“狂言”里的某一脚色所说,生怕不谈就有点违犯了公式。其
实我自己也未尝不想谈,不料总是不够消极,在风chuī月照之中还是要呵佛骂
祖,这正是我的毛病,我也无可如何。或者怀疑我骂韩愈是考古,说鬼是消
闲,这也未始不是一种看法,但不瞒老兄说,这实在只是一点师爷笔法绅士
态度,原来是与对了和尚骂秃驴没有多大的不同,盖我觉得现代新人物里不
免有易卜生的“群鬼”,而读经卫道的朋友差不多就是韩文公的伙计也。昔
者党进不许说书人在他面前讲韩信,不失为聪明人,他未必真怕说书人到韩
信跟前去讲他,实在是怕说的韩信就是他耳。不佞生性不喜八股与旧戏,所
不喜者不但是其物而尤在其势力,若或闻不佞谩骂以为专与《能与集》及小
丑的白鼻子为仇,则其智力又未免出党太尉下矣。
孔子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在庄子看来恐怕只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