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53)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jī啼郎去广,jī冠沾得泪花红。有曰:岁晚天寒郎不回,厨中烟冷雪成

  堆,竹篙烧火长长炭,炭到天明半作灰。有曰:柚子批皮瓤有心,小时

  则剧到如今,头发条条梳到尾,鸳鸯怎得不相寻。有曰:大头竹笋作三

  桠,敢好后生无置家,敢好早禾无入米,敢好攀枝无晾花。敢好者,言

  如此好也。

  李雨村辑《南越笔记》十六卷,多抄《新语》原文,此篇亦在内,题曰

  《粤俗好歌》,但均不注出处,是一大毛病。《闽小记》文章亦佳,栎园思

  想却颇旧,不大能够了解那时的新文艺倾向,故书中关于闽歌没有类似的纪

  载,或者因为他不是本地人,所以不懂得,也说不定。清末郭柏苍著《竹间

  十日话》六卷,卷五中有一则云: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渡,娘子撑船来

  接郎。此福州儿辈曲也,明韩晋之先生载入文集中,谓此古三言诗也,

  闽无风,此却可当闽风。村农插秧歌云:等郎等到月上时,月今上了郎

  未来(叶音黎。《诗》:羊牛下来。《王母白云谣》:尚复能来。)莫

  是奴屋山低月出早,莫是郎屋山高月出迟?不是出早与出迟,大半是郎

  没意来。记得当初未娶嫂,三十无月暗也来。词虽鄙亵,往复再三,亦

  文人才士托兴彤管也。

  墨憨斋整十卷的编刊《山歌》只好算是例外,像这样能够赏识一点歌谣

  之美者在后世实在也是不可多得了。

  屈翁山在明遗民中似乎是很特别的一个,其才情似钱吴,其行径似顾huáng,

  或者还要倔qiáng点,所以身后著作终于成了禁书,诗文集至今我还未曾买得。

  《广东新语》本来也在禁中,清末在广东有了重刊本,通行较多,就是在这

  记风物的书中,著者也时时露出感愤之气,最显著的是卷二《地语》中《迁

  海》这一篇,其上半云:

  粤东濒海,其民多居水乡,十里许辄有万家之村,千家之砦,自唐

  宋以来,田庐丘墓子孙世守之勿替,鱼盐蜃蛤之利藉为生命。岁壬寅二

  月忽有迁民之令。满洲科尔坤介山二大人者亲行边徼,令滨海民悉徙内

  地五十里,以绝接济台湾之患。于是麾兵折界,期三日尽夷其地,空其

  人,民弃资携累,仓卒奔逃,野外露栖,死亡载道者以数十万计,明年

  癸卯华大人来巡边界,再迁其民。其八月,伊吕二大人复来巡界。明年

  申辰三月,特大人又来巡界。遑遑然以海防为事,民未尽空为虑,皆以

  台湾未平故也。先是人民被迁者以为不久即归,尚不忍舍离骨肉,至是

  飘零日久,养生无计,于是父子夫妻相弃,痛哭分携,斗粟一儿,百钱

  一女,豪民大贾致有不损锱铢不烦粒米而得人全室以归者。其丁壮者去

  为兵,老弱者展转沟壑,或合家饮毒,或尽孥投河。有司视如蝼蚁,无

  安插之恩,亲戚视如泥沙,无周全之谊。于是八郡之民死者又以数十万

  计。民既尽迁,于是毁屋庐以作长城,掘坟茔而为深堑,五里一墩,十

  里一台,东起大虎门,西迄防城,地方三千馀里,以为大界,民有阑出

  咫尺者执而诛戮之,而民之以误出墙外死者又不知几何万矣。自有粤东

  以来,生灵之祸莫惨于此。

  这一篇可以说是文情俱至了,然而因此难免于违碍,此正是常例也。书

  中禽shòu草木诸语中尚多有妙文,今不再录,各文大抵转抄在《南越笔记》中,

  容易得见,若《迁海》者盖不可见者也。(甘四年九月十一日,于北平)

  □1935年

  10月刊《人世间》38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岭南杂事诗抄

  近来不知怎的似乎与广东很有缘分,在一个月里得到了三部书,都是讲

  广东风土的。一是屈大均著的《广东新语》二十八卷,一是李调元辑的《南

  越笔记》十六卷,一是陈坤著的《岭南杂事诗抄》八卷。这都不是去搜求来

  的,只是偶尔碰见,随便收下,但是说这里仍有因缘,那也未始不可以这样

  说。我喜欢看看讲乡土风物的书,此其一。关于广东的这类书较多,二也。

  本来各地都有这些事可讲,却是向来不多见,只有两广是特别,自《南方草

  木状》,《北户录》,《岭表录异》以来著述不绝,此外唯闽蜀略可相比,

  但热闹总是不及了。

  屈翁山是明朝的遗民,《广东新语》成了清朝的禁书,这于书也是一个

  光荣吧。但就事论事,我觉得这是一部很好的书,内容很丰富,文章也写得

  极好,随便取一则读了都有趣味,后来讲广东事情的更忍不住要抄他。其分

  类为天地山水石等二十八语,奇而实在,中有坟语香语,命名尤可喜。从前

  读《酉阳杂俎》,觉得段柯古善于立新奇的篇名,如《尸穸》,如《黥》,

  如《肉攫部》等,《新语》殆得其遗意欤。卷八《女语》中乃列入《椓者》

  一则,殊觉可笑,本来已将疯人和盗收在卷七《人语》之末,那么椓者亦何

  妨附骥尾?但我在这条里得到很好的材料,据说五代末刘■时重用宦官,“进

  士状头或释道有才略可备问者皆下蚕室,令得出入宫闱”,因知明朝游龙戏

  凤的正德皇帝之阉割优伶盖亦有所本也。

  《南越笔记》出来的时候《广东新语》恐怕已经禁止了,但如我上边所

  说,李雨村确也忍不住要抄他,而且差不多全部都选抄。原来说是辑,所以

  这并不妨,只可惜节改得多未能恰好。卷四有《南越人好巫》一则,系并抄

  《新语》卷六《神语》中《祭厉》及《二司》之文。而加“南越人好巫”一

  语于其前,即用作题目,据我看来似不及原本。《二司》条下列记五种神道,

  全文稍长今不具录,但抄其下半于左:

  有急脚先锋神者,凡男女将有所私,从而祷之,往往得其所欲,以

  香囊酬之。神前香囊堆积,乞其一二,则明岁酬以三四。新兴有东山神

  者,有处女采桑过焉,歌曰,路边神,尔单身,一蚕生二茧,吾舍作夫

  人。还家果一蚕二茧,且甚巨。是夜风雨大作,女失所之,有一红丝自

  屋起牵入庙中,追寻之,兀坐无声息矣。遂泥而塑之,称罗夫人。番禺

  石壁有恩情神者,昔有男女二人于舟中目成,将及岸,女溺于水,男从

  而援之,俱死焉,二尸浮出,相抱不解,民因祠以为恩情庙。此皆丛祠

  之yín者。民未知义,以yín祠为之依归,可悲也。

  《笔记》所录没有民未知义以下十四字,我想还是有的好。这令我想起永井

  荷风的话来。荷风在所著《东京散策记》第二篇《yín祠》中曾说过:

  “我喜欢yín祠。给小胡同的风景添点情趣,yín祠要远胜铜像,更有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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