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多的疲劳无定期地侵袭着我,一次聚会,一次外出归来,背负跋涉之苦,摊在沙发上如一团泥,蹦蹦跳跳的词句几乎从脑海里抹去。书看不下去,字也懒得去写一个,莫名的烦躁常钻进心坎。我无jīng打采地把目光投向一个固定的目标,心中时而一片空白,时而又被杂乱无章的思绪塞满,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一点非常清晰,我这时最需要的是“静”,只有静才是对我最美的馈赠。
模糊中思绪徘徊在飘渺的雨幕里,光着头任由雨水浇淋,一片片huáng叶从枝丫上疲惫地坠落,不时发出嗤嗤的呻吟,风雨木然地敲击着离别的曲儿。那些叶儿像飘摇的小舟淌在水流的漩涡中渐行渐远,是腐朽成泥抑或流向永生?
妻子一向心细,近年来更体贴我,即使有怨也常被她发光的脸色淹没。知道我疲惫时什么也不需求,她悄悄地走过来,将一杯刚沏的芽心无声地放在我身边的茶几上。我从不抽烟,饮几口酒就轻轻地咳,幸好这茶还有福消受。沙发很长,长得像连着遥远的天边,我孤独地坐在这头,她默默地在那头相伴,她习惯了在这个时候一声不吭。天地任由时光一分一秒地从指缝间滑落,语言像偶然间丧失了绿色的国土,空旷地辽阔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听到了声音,且那般熟悉,它穿过皮层顺着毛孔往血管里直流,这时,我似乎有了些许的清晰,发现这是心跳的声音!两颗心都在均匀地跳着,像是一种节拍。忽儿,心中的雨散了,云也收了,天空蓝蓝的高远开来。缕缕rǔ白色的薄雾在周身缭绕,呵!我闻到了热茶的清香!笑,无声的笑,共同的笑,真是有趣,在笑容中我又觉得沙发竟是如此的短。
门铃的响声特别脆,门一开,阳光便洒进来,清风也不甘寂寞,它与阳光一道扑进了屋里。女儿从大学放假回家来,她抱回了一只小狗,说是西班牙的斗牛犬。小狗一着地便不停地东张西望,尔后瞅着我轻吠几声。它头大眼睛也大,尾巴却很短。我挨近它蹲下来,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它那纯白里缀着黑花的身子,它却羞怯怯地摇着秃秃的尾巴,惹得阳光也发出声响。
女儿几步小跑带着小狗跑进了庭院,领着它在草坪上遛达。这时,园外飞来两只粉蝶,小狗见后便疯癫癫地追逐着它们。妻子赶忙去了厨房,一会儿,只见她端来一个青花小碟,上面盛满了吃食,她用一只竹筷敲着碟儿放在草坪上唤狗,小狗迟钝了一下,尔后便姗姗地走近了青花小碟。我在屋里找来几块红红绿绿的彩色木板,在向着太阳的屋角里搭盖了一间像积木拼起的小屋。女儿扭过头来对我说:“爸,你能跟小狗起一个名字吗?漂亮一点。”能,当然能,我满口应承地笑着说。一个生命一片阳光,一个名字一朵彩云呵!
第104章 卡夫卡:我一直在追随着你
最最亲爱的:
门关闭着,一切都那么寂静,我又一次和你在一起了。现在“和你在一起”意味着多少事情?
我整整一天都无法入睡,当我在整个下午以及傍晚不停地来回镀步时,我感觉脑袋是那么的沉重,头脑不清。现在,当黑夜真正来临时,我又觉得非常兴奋,感到身体里有一种巨大的写作冲动,这种在写作中才表现出来的冲动,开始以最不合时宜的方式煽动起来。由它去吧,我要上chuáng睡觉了。但是如果我能够用写作和睡觉来度过圣诞节,我最亲爱的,那就太美好了!
今天下午我一直在追随着你,当然,这是徒劳的。实际上,这也并不算是徒劳,因为我一直和雷德曼小姐尽可能地接近,毕竟她有很长时间和你离得很近,因为你们的关系很亲密,还因为她碰巧是你的信件保管人,我当然非常羡慕她。为什么当我一直盯着她的嘴唇,看到她准备说出第一个词的时候,她却绝口不提关于你的事情呢?你们已经停止相互写作了吗?
但这又怎么可能!并且如果她不知道任何关于你的新消息,为什么她不说些关于你的旧事呢?
如果她不想谈论你,当她谈论过去的事情时,为什么她不像从前那样,至少提起你的名字呢?但是,没有,这一切她都没有做;相反,她让我一直闲dàng着,谈论一些难以置信的、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布雷斯劳、咳嗽、音乐、丝巾、胸针、发型、意大利的假期、滑雪橇、用珠子装饰的包、式样呆板的衬衫、袖口链环、维克托·雨果、法语、公共浴室、沐浴、烹饪、哈登的事情、经济形式、夜间旅行、皇家旅馆、帽子、布雷斯劳大学、亲戚们——简而言之,谈论了太阳底下的一切事情,不幸的是,唯一与你有一点点联系的话题也是由几个关于金字塔、阿司匹林这样的词组成的。
这什么我花这么长的时间谈论这样的话题,为什么我会喜欢让那两个词从我的口中说出来,这真是让人惊讶的事情。但是,真的,将这些作为今天下午唯一的结果,我并不满意,因为几个小时以来,我的头脑满是想要听到“菲丽丝”这个词的念头。最后,我有意将我们的谈话引到关于柏林和布雷斯劳之间的铁路上来,同时,给了她一个险恶的表情——面无表情。
无奈人生
第105章 韩石山:你就是我的从前
远远地就看见了他。近了,更近了,在他扭过脸来的时候,不经意地,也是轻微地,我点了点头。他没有觉察,好,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在我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机关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位五六十岁的男子。灰huáng色的夹克衫,袒露着半个胸膛,黑蓝色的裤子,裤管挽得老高,赤脚穿着一双解放鞋,鞋带是一截细细的电线。夕阳的余晖,透过街树的罅隙,照在满是沧桑的脸上,他正一边吸烟,一边打量着人行道上过往的红男绿女;眼里一丝忧愁,一丝迷茫,更多的是赏心悦目的喜悦。
在他的身旁,是一辆收废品的小平车,铁皮做的,漆成墨绿色的那种。这是这个城市多年前的一项德政。进城收废品的人,必须买一辆这样的平车。是一种标志,也是一种认可。车上是踩扁了的废纸箱,堆得高高的,如同满满一车金huáng的谷禾。一天的奔波劳累,也是一天的收获之后,他在享受着这傍晚的小憩。那边过来一个美妇人,他几乎是贪婪地盯住瞅,二郎腿晃悠着,脚尖儿还一起一伏地打着拍子。我不由地笑了。他正瞅着那边,不会看见我。
离得更近了,就要到跟前了,仍是不经意地一瞥,我心里想着:朋友,你好,你就是我的从前,可你比我那时候好多了。
四十多年前,高考过后,回到了老家的村子。考试的成绩,自我感觉尚可,可我知道,能不能录取跟分数没有多大关系,全在政策的宽与严,宽一点说不定会乘隙而入,严一点就只能回村务农了。那是1965年,经过“四清”之后,农村的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像我这样的本地高中生,最好的出路是当个民办教员,到一个小村里教书,若是村长支书看不上眼,那就只有劳动一途了。而一个出身不好的农村青年,只能是做最重最脏的活儿,年纪再大些,就是挨家挨户掏茅粪了。这是我最为害怕的。想一想都让人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