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忽然有了一些莫名的失落。王老师连着两天没来讲课。向父亲打听，才知王老师回家结婚去了。第二天便是婚期。我是知道习俗的。大凡婚期当天中午，男方要在女方家吃午饭，然后一路笙歌，迎亲和送亲队伍合流，浩浩dàngdàng返程，晚上在男方家里正式举行结婚大典。
第二天吃过午饭，我早早跑进一片竹林，佯装采花。布谷声声，手里的水仙花都握不下了。我采了扔，扔了采，不住地跑出林子，向那条从远方伸来的羊肠小道张望。一直守到暮色将至，泪水一次次模糊着我的信心。
幸运的是，就要绝望而归的时候，我终于远远地看见王老师和一个女子，用自行车托着花花绿绿的铺盖卷儿，往我这边蜿蜒而来。夕阳灿烂的港汊里有他们亲密的倒影。王老师额前的那绺头发依然一再垂下来遮挡视线，他便一次次地甩头。这熟悉的动作让我倍感亲切，几乎就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没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也看不清王老师脸上的表情。想必他是高兴的。只是迎亲队伍太过单薄，看不见喜庆浩然的气氛。我像只野兔倏忽躲进林子里，心突突跳个不停。我不敢再溜出去多看一眼，生怕王老师发现我逃课。这成了我平生唯一的一次逃课记录。我对结婚意味着什么并不太明白。只是想看看他会怎样结婚，和怎样的女子结婚。就那远远的一眼，我便踏实，由衷地为老师祝福。老师简朴的婚礼永远定格在我天真无邪的脑海里。
王老师教完我们这一届就回家了，再也没重返校园。想回母校看看王老师的愿望也就此搁了浅。听说，因为民办教师的工分养不起添丁加口的家人。他回家不久做起了泥瓦匠。这样的手艺人是可以得现钱的，在农村也已算得上一条理想的致富路。想必他的数学知识应付这份工作是游刃有余也绰绰有余的。我为后来的孩子失去了这样一位优秀的数学老师惋惜。以致后来很多年，从这所小学走出去的学生在中考和高考中出现了断层。后来，平湖小学撤并到其他村小学，这个村的孩子才重现了生机。
前年chūn节，我从武汉回娘家，买了两瓶酒去给王老师拜年。他戴着退役棉军帽，额前的垂发不在。脸上的皱纹笑成了冬日的暖阳，金光四she。嘴唇上蓄着黝黑的胡茬。他的夫人，一位略瘦的中年妇女，也是满脸被岁月啃过的棕黑折子。这是一位我当年多么想看清却没勇气看个仔细的新娘啊。
我在他们热情的端茶让座中静默着欣喜着感叹着。王老师温和地与我叙说家常。他当年直插云宵的声音气势已是昨日huáng花，目光里的智慧亲切深邃依稀可见。我第一次知道王老师大我十二岁。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不敢与他犹如深潭的目光对视。他又怎么知道讲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教师在我年少的心里留下怎样的投影。我第一次发现我的早恋是不堪回首的花蕊，根根直立，纤弱绽放，现在只余下渐行渐远的一抹光影，给我寂静的人生氤氲袅袅的清香。
第87章 岁月：悔无làng漫
我们相识于我少年时期的一次远行，此后保持了长达八年的断断续续的联系。到了我们倾心相爱的时候，我已在黑龙江畔的一座大城市的大学里就读。我们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开始了面对现实的思考：她大学毕业后已留校工作，婚后怎么办?她在天之涯，我在地之角，让她从繁华的大都市调到这苦寒的边塞来，我无法开口;而且，她是那样热爱她只有在条件很好的院校才能有所作为的专业，我不能开口;我调过去?对于一个农家子弟出身的部队基层gān部和出身普通gān部家庭的她，这无异于天方夜谭。到底怎么办?兄长般敦厚沉着的连长听完我的倾诉后做了个断然的手势，说：“别làng漫了，指导员，否则，苦了你也苦了她。”我像受伤的láng一样在荒芜如云的草甸子转悠了三天后，给她寄出了一封信，信中只告诉她我决定与她断jiāo，没说明任何原因，然后在一个风静雪飘的夜晚，我把她的照片埋在了人迹罕至的大森林遮护着的雪原中，大东北那纤尘不染的皑皑白雪就这样埋葬了我冰清玉洁的初恋。
岁月荏苒。数年后，我竟神话般地调到了她所在的这座大城市，此时，我已成家。调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没有找过她，但有一天，我们还是相逢了。我告诉她我调过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尽管她平静地微笑着说她知道了，我还是从她颤抖的嘴唇读出了凄苦和怨恨。此后，我们未曾见面。我与贤慧的妻子、美丽的小女儿生活得平静、安宁，甚至幸福。但是，或独处，或子夜梦回，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关于她和我的一切，心中因此涌动着种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常常想，假如我当年就那么làng漫一下，那么我们在历尽艰辛终于生活在一起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情景呢?即便调不到一起，即便辛苦、艰苦、备受折磨，但不会有遗憾，不会有愧疚，没有这两种负担的人，该是世界上活得最轻松的人。làng漫后面也许有希望的幻灭，有无尽的苦难，但是年轻人如果没有làng漫，就像chūn天的清晨没有绿草红花，就像绿草红花没有晶莹欲滴的露珠，就像露珠上没有五彩斑斓的阳光的映照，这样的人生是不尽的人生，没有色彩的人生，就此而言，我可否说悔无làng漫呢?
第88章 燕妮：致——马克思
你真是我亲爱、甜蜜的、唯一的心肝宝贝和情人!你的来信使我多么幸福，多么兴奋，充满了无声的欢乐!——你想一想，小心肝，当特克拉拿着你的折叠的小信走到我身边，在我耳际响起那仅仅梦想似的和预料到的，带着圆润、温暖和甜蜜的语调的早晨的问候时，我还躺在chuáng上沉浸于梦境和沉思中呢。我是多么高兴，多么感激，多么地充满着爱呀!我的信真的使你高兴吗?我始终未能想得那么好。这个小谄媚者使我多么的骄傲和自负!啊，亲爱的小心肝，你在你的反普鲁士的信中谈起幽默、诙谐、活泼。——今天，亲爱的小天使，你会觉得丢失了这一切;因为几天以来，我的心情又是那样的痛苦和委屈，那样的低沉，我惊慌不安，充满了恐惧与忧虑。昨天母亲来了一封信，埃德加尔请求得到理查的十个塔勒和预支他十月份的伙食费。前一笔款立刻给他寄去了，后一笔款被拒绝了，至今我对埃德加尔的混乱的经济状况有意保持缄默，为的是以后能口头讲讲整个情况。当我收到四十塔勒之后立刻又收到了寄来的三十塔勒时，我更苦恼了，因为这笔钱经付清扎尔姆的债和用作其它必要的开支又花光了，以致我长期没有剩下足够的回去的路费。
现在，虽然这些诚实的人给我随意提供一切并请我说出任意一个数目，但是你可以想一想，我不得不接受这一切，然后还不得不负担埃德加尔的债务，这是多么苦恼啊，尤其是因为今年的支出又增加很多。然而，除了这件不愉快的事以外，母亲重新开始教训我，她什么都责备我，并要埃德加尔到科伦去接我，并且只是观察内外的举止。否则我就不可能去波恩看你。啊!小心肝，这一切使我的心情多么沉重!内外的举止!——啊，你的卡尔，我可爱的唯一的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