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李银河:沉浸在爱之中
人生在世,最美好的生存状态是沉浸在爱之中。因为吃喝拉撒只是简单的生理活动,毫无美感可言,有些甚至是丑陋的。绝大多数的劳作不过是为了谋生,也毫无美感可言。当然,创造性的劳作除外,它可以为人带来愉悦和美感。这样找来找去,只剩下爱,只有爱是人最美好、最纯净、最有趣的生存状态。
最可怜的人是从来不知道爱的存在的人。他们像小动物一样懵懵懂懂度过一生,只是一个生物性的存在,肉体的存在,而不是一个jīng神的存在。他们也没有jīng神上的需求,没有对爱的需求和渴望,因为他们不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它的美好和能够给人带来的愉悦和幸福感觉。
其次可怜的人是不会爱的人。他们知道爱是美好的,是值得追求的,但是他们没有爱的能力,不知怎样才能去爱一个人,去得到一个人的爱。可能的原因是灵魂缺少营养。由于生长环境和自身修养的原因,他们的灵魂gān瘪,迟钝,对美好的事物缺乏感知能力和渴望。在他们眼中,世界是窄窄的一条通道,一切都可遇而不可求,自己只能在人生道路上踯躅独行,郁郁而终,终生无缘于爱的欢乐和美好。
稍好些的人知道爱的美好,也向往爱,但是找不到那个能激发他的激情的人。因为世上的人虽如恒河沙数,但是值得爱的人并不多。不是长相丑陋,就是呆头呆脑。即使长相不出众,只是平平常常多数人都属于这一档次,也要有点能激发人的激情之爱的素质,比如性格可爱啊,聪明幽默啊,才华出众啊。可是有很多人就是如此不幸运,他终生遇不上这样的人,也就无缘享受爱的美好。
比较幸运的人既懂得爱,渴望爱,也遇到了可以激发他的激情的人,只可惜,他。/她爱上了她。/他,她。/他却不爱他。/她,于是这个人陷入了单恋的尴尬境地。单恋是非常痛苦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比起没有爱的生活,它还是快乐的。对一个人发生了激情之爱但是得不到对方的爱,尽管无比尴尬,羞rǔ备尝,但却是一个喜忧参半苦中有甜的状况。所谓喜和甜全部来自làng漫激情之爱本身的美好感觉。即使没有得到回应,还是可以沉浸在对对方爱恋的感觉之中。有时,由于爱恋的对象可望而不可即,反而使爱本身更加充满激情,更显诗情画意。
最幸运的人当然是既爱上一个人又得到了这个人的爱的人。由于如许的美好发生的几率并不太大,所以被所有的文学艺术一再讴歌,不但成为人们艳羡的对象,而且成为文学艺术永恒的主题。
第98章 邓康延:在爱的站台上送别
它不能改变日子的快慢进程,却把岁月凝聚成影集;它似乎只是一种礼仪,却让生活流淌着淡淡的温情。当我们在爱的站台上送别的时候,人生的各个路口,感情负载得重重时,也许就是亲友离别的一刻了。时间和空间在那一瞬、那一站里显示出跳跃前的热烈和沉郁。我常想,倘若那站台、机坪、码头有知有觉,能承负起那么多的离绪别恨、远思长情吗?母与子、夫与妻、兄与妹、朋友同事、知己同学、恋人情侣,目光拥抱着。——当秋雨缠绵时,当暮雪飘洒时,当晨风微拂时,当星云游移时,汽笛响了。
许多人一别再难相逢,这里便成为一个灰蒙蒙的背景,衬托起斑驳记忆;许多人又会久别重逢,于是这里便凝聚起双倍的柔情。
每当我看到那些含泪又微笑,挥手再跟跑的人们,总觉得心头有什么被搅起。苍茫人世,因为这别离,有了某种缺憾;也因为这别离,缺憾成美。
我不能忘记这些场景:
送新兵的站台上,一位母亲微笑着压住泪水。还未佩徽章的儿子以不熟练的动作向她行第一个军礼,列车和岁月就此行驶在进行曲中。一位乡下老人送读大学的孙女远行,两人为互让一张10元钱争来扯去。我知道了爱有多种形式,钱能表达,却不能丈量。一方去支边的一对恋人绞着手话别,他们不能相吻,便用目光拥抱。两位好似兄弟的青年难舍难分,我问送行的青年,“是老朋友吧?”“认识才几天。”他望着列车消失的前方又补充了一句:“患难相jiāo。”我突然想起两句诗“天涯何处无芳草”,“相逢何必曾相识”,人世有这两番境界,也算得上高远旷达了。而最使我不能忘怀的,还是在四川一个烟雨迷蒙的矿区小站上,一群矿区初中的孩子为几个实习归去的师专学生送行。一个女孩率先哭了,顿时,站台被一片离情濡湿。竟有几个男孩子爬上火车,要再送一站。素来原则与心肠都挺硬的列车员默然允诺。在车上,我问几个未来的老师,他们一时难于成句,索性打开一大叠赠送的本子。有一本只题有一句:老师,您不会走出我的心。以后,铁轨就给了我这样一个意象:血管。再怎样延伸,也是循环,终归走向亲友心里、社会心里、祖国心里。
站台,是一个细腻多情的少女,又是一个粗犷豪放的汉子,它身上淌着南方河的气息,它肩上托着北方山的情志,它怀着对往日的追忆,它举着对明天的期冀。
毕竟,时代的站台,已缩短了远方与远方的距离、心与心的距离,已走出了柳永“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冷艳,已走出了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怆,已走出了王维“劝君更进一杯酒”的孤寂。于是,便有我们这一辈人揣着激情,去西走日喀则,东奔大亚湾,北穿漠河,南跨老山。
流动奔涌的,才是—生—世。
我向往着远方,还因为在驶向远方的路上有许多站,站上有许多故事,故事里有许多相识或不相识的朋友,朋友们以他们各自的送行方式表述着爱意。
人生是流动的,生活是流动的,爱却永久地站着,与坚固的站台一起挥手相送。
第99章 望见蓉:我乐呵呵的母亲
人是不是也像树叶一样,年岁越大便越想念树根?现在的我越来越依恋母亲了。走在萧索的繁华里,一个人默默地往家走,攥着的手机便一次次地叫嚣:给母亲打个电话。尘埃滚动,步履匆匆,破越闹市,一忍再忍,终于坐到安静的沙发里,第一件快意事便是点开通讯录里写着“妈妈”二字的电话。叫一声:妈呀。母亲唉了一声,继而道:建蓉啊?都是明知故问,都想在这一呼一应,一问一答中让彼此取暖。千里之遥,如在眼前。后面说再冗长的话,似乎都不如这一叫一答叫人欣悦。
大哥的儿子去读军校了。母亲问我大哥:小娃子给你们打电话了吗?若再打,要他别忘给爷爷奶奶打一个。大哥总是不屑道:都是裹虚的。这是土话,言指没有正经事,全是问候之类。我母亲便教导他:你妹妹就三天两头给我们打电话。打电话硬是要说事啊,听下声音也舒服沙。我对母亲说,大哥很少远离家门,偶尔出差也不在外长住,自然不能体会离家人对家的那份念想。母亲呵呵笑起来。
在我印象里,母亲是个感情粗砾的人。从她口里极少吐出软乎话。她对我们极严厉。四个孩子放学回家,要求先完成作业,再分配老大挑水,老二做饭,我这个老三,也是唯一的姑娘,无非是洗碗扫地洗衣服整理房间寻猪草发炉子之类。弟弟小,早溜出去耍了。母亲像个总司令,吩咐停当,便径直忙她的农田和菜园。她很少会消停地坐下来,或者睡一次午觉。她总是扛着锄头,或者挑着满满dàngdàng的一担大粪,或者提着一大篮子的蔬菜。呼呼地出门,呼呼地进门。吃饭时,也是三下两下扒进嘴里,然后又出门gān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