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飞机上,我想起学生时代非常喜欢的一部记录电影《北极的南奴克》,那是一部真实记述生活在北极圈中南奴克人的记录电影,他们在冰雪中诞生、在冰雪中成长及繁衍种族,也在冰雪中老去死亡。对于南奴克人,冰天雪地是天经地义,他们的一生没有见过冰雪以外的世界,虽然他们在冰雪中艰困地生活,却从来没有想追寻另外的世界。
当我们从很高的飞机上看美丽的冰雪大地,很难想象有许多人和动物在其中过着艰险的渔猎生活,即使知道那些艰险,站在高点上看,也仿佛没有那么苦了。
我们的飞机很快就飞越冰山,飞进一个百花盛开的城市,那看起来空阔无边、不能横越的冰雪,很快的,竟成为记忆的一部分,被远远地抛弃了。
虽然我们是在高空上飞越冰雪,才有清慡亮丽的心情,但如果还原到人生里,生活也就是这样了。我们的一生固然短暂,却有非常多的时刻,我们会感觉到被冰雪的寒冷所围困,或者沦陷到无边的黑暗里。任何一个人完全避免心灵的寒冷与黑暗是不可能的。
那么,在寒冷与黑暗包围我们的时候,我们要如何去面对,才能维持自在与希望呢?
说起来非常简单,就是让自己的心爬上高点,由一个比较广大的角度来观照自我。这并不是使身心分离,而是真实知道人生的变数虽然有害,但若是从大的心量来看,变数也是常数的一部分,正是觉悟的开启与智慧的契机。
我们在阿拉斯加的上空可以看到冰雪之美,我们在huáng昏最后时刻也能感受黑暗之美,那是我们知道很快就能飞越冰雪,也知道黑暗是迎接光明的一种必然。
心的上升,往往使我们能时常处在光明与温暖的境界;倘若我们一直执著寒冷与黑暗的伤害,我们就会沉沦而不自知。
何不随时准备飞越冰山呢?因为生活的冰雪只有心的温暖、心的高度、心的广大可以飞越。
世 缘
家里有一条因放置过久而缩皱了的萝卜,不能食用,弃之可惜,我找到一个美丽的陶盆试着种它,希望能挽救萝卜的生命。
没想到这看起来已完全失去生命的萝卜,一接触了泥土与水的润泽,不但立刻丰满起来,并在很短的时间里抽出了翠绿的嫩芽。接下来的日子,我仿佛看着一个传奇,萝卜的嫩绿转成青苍,向四周辐she长长的叶子,覆满了整个陶盆,看见的人没有不盛赞它的美丽。
二十几天以后,从叶片的中心竟抽出花蕊,开出一束束淡蓝色的小花,形状就像田野间的油菜花。我虽然生长在乡下,从前却没有仔细看过萝卜开花,这一次总算开了眼界,才知道萝卜花原来是非凡的,带着一种清雅之美。尤其是从一条曾经濒临死亡的萝卜开出,更让人觉得它带着不屈的尊贵。
当我正为盛开了蓝色花束的萝卜盆栽欢喜的时候,有一天到阳台浇花,发现萝卜的花与叶子全不见了,只留下孤零零的叶梗,叶梗上爬满青色的毛虫,原来就在一夕之间,这些青虫把整株萝卜叶都啃光了,由于没有食物,每一只青虫都不安地扭动着、探寻着。
这个景象使我有一点懊恼和吃惊,在这么高的楼房阳台,青虫是怎么来的呢?青虫无疑是蛱蝶的幼虫,那么,是蛱蝶的卵原来就藏在泥土中孵化出来?或者是有一只路过的蝶把卵下在萝卜的盆子呢?为什么无巧不巧选择开花的时候诞生呢?
我找不到任何答案,不过我知道,如果我不供应食物给这一群幼小的青虫,它们一定会很快死亡,虽然我为萝卜的惨状遗憾,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每天,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摘几片菜叶去喂青虫,并且观察它们,这时我发现青虫终日只做一件事,就是吃、吃、吃,它们毫不停止地吃着菜叶,那样专心一志,有时一整天都不抬头。那样没命地吃,使它们以相等的速度长大和排泄,我每天都可以看出它们比前一天长大,或下午看起来就比早晨大了一些。而且在短短几天内,它们排出的青色粒状粪便,把花盆全盖满了。
丑怪而贪婪的青虫,很快就长成两寸长的大虫了,肥满得像要滴出汁液,这时它们不再吃了,纷纷沿着围墙爬行,寻找适当的地点把自己肥胖的身体挂在墙上,它吐出一截短丝粘住墙,然后进入生命的冥想,就不再移动。
第一天,青虫的头部蜕变成菱形的硬壳,只剩下尾巴在扭来扭去。
第二天,连尾巴也硬了,不再扭动,风来的时候,它挂在墙上摇来摇去。
第三天,它的身体从绿色转成褐色,然后颜色一直加深。
一星期后,青虫的蛹咬破自己的硬壳,从壳中爬出来,它的两翼是cháo湿的,软弱的,但它站在那里等待,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它的翼gān了,坚qiáng了,这时,它一点也不犹豫,扑向空中、飞腾而去。
呀!那蝴蝶初飞的一刹那,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之美,它会飞到有花的地方,借着花蜜生活,然后把卵下在某一株花上。我想,看到这一群美丽的蝴蝶,在chūn天的阳光花园中上下翻飞,任谁也难以想象,就在不到一个月前,它们是丑怪而贪婪的青虫,曾在一夜间摧毁一棵好不容易才恢复生机的萝卜。
现在,青虫的蛹壳还不规则成群地挂在墙上,风来的时候仍摇动着,但这整个过程就像梦一样,萝卜真的死去了,蛱蝶也全数飞去了。世缘何尝不如此,死的死,飞的飞,到最后只留下一点点启示,一些些观察,人生因缘之流转,缘起缘灭真是不可思议。
如何在世缘中活得积极自在,简单地说就是珍惜每一个小小的缘,一条萝卜使一群青虫诞生,生出一群蛱蝶,飞向广大的天空,一个小的因缘有时正是这么广大的。
今早,我看到萝卜死去的中间又抽出芽来,心里第一个生起的念头是:会不会再有一只蝶蝴飞来呢?
生命的化妆
我认识一位化妆师。她是真正懂得化妆,而又以化妆闻名的。
对于这生活在与我完全不同领域的人,使我增添了几分好奇,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化妆再有学问,也只是在皮相上用功,实在不是有智慧的人所应追求的。
因此,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你研究化妆这么多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会化妆?化妆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样的问题,这位年华已逐渐老去的化妆师露出一个深深的微笑。她说:“化妆的最高境界可以用两个字形容,就是“自然”,最高明的化妆术,是经过非堂考究的化妆,让人家看起来好像没有化过妆一样,并且这化出来的妆与主人的身分匹配,能自然表现那个人的个性与气质。次级的化妆是把人突显出来,让她醒目,引起众人的注意。拙劣的化妆是一站出来别人就发现她化了很浓的妆,而这层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缺点或年龄的。最坏的一种化妆,是化过妆以后扭曲了自己的个性,又失去了五官的谐调,例如小眼睛的人竟化了浓眉,大脸蛋的人竟化了白脸,阔嘴的人竟化了红唇。。。。”
没有想到,化妆的最高境界境是无妆,竟是自然,这可使我刮目相看了。
化妆师看我听得出神,继续说:“这不就像你们写文章一样?拙劣的文章常常是词句的堆砌,扭曲了作者的个性。好一点的文章是光芒四she,吸引了人的视线,但别人知道你是在写文章。最好的文章,是作家自然的流露,他不堆砌,读的时候不觉得是在读文章,而是在读一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