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想听,你有什么diǎo故事,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儿烦我。”
“你听了我的故事,我敢保证你不会后悔。”
他没有吱声,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我。显然我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我不再征求他的意见,就直接说了下去:
在两千多年前的古代,当时的中国分裂成许多小国家,它们互相打来打去,谁也不服谁。这些小国家的统治者都希望自己的国家qiáng盛,能吃掉别的国家。这就要求武将能征善战,文臣足智多谋。统治者们绞尽脑汁,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尽力拉拢那些有能力和有才智的人。
有一个国家的国王,为了笼络人心,常常大宴群臣。这一天晚上,他又在皇宫内院里宴请他手下的文臣武将。在宴会上,他让自己最宠爱的小老婆给这些国家栋梁斟酒、跳舞为他们助兴。国王的这个小老婆长得国色天香,举手投足无不美妙绝伦,一双大眼睛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拿今天的话来说,这个女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风骚迷人,女人味十足,两只眼睛善于放电,煽起情来连如来佛也把持不住。
就在这女人穿行于宾客之间,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把宴会厅上的蜡烛全都给chuī灭了,宴会厅顿时变得一片漆黑。国王急忙命人去取火种,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人人口袋里揣着个打火机,啪哒一声就可以把蜡烛点亮,而是要到别的有火的房间里把蜡烛点上,再端过来。
就在火种还没到来这段时间,那个女人当然不敢在黑暗中随便挪动了,她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火来。突然,黑暗中传来她的一声尖叫,“大王,有人趁着黑暗调戏我,我已经把他头盔上的红缨摘下来了,大王只要在蜡烛点上以后,看哪个人的头盔上没有红缨,就是他gān的。”国王一听,连忙下令让蜡烛暂不要进来,然后他对手下的将军们说:“诸位,你们都把头盔上的红缨摘下来吧,把它揣在口袋里,不要露出来。”等大家把盔缨都摘下来之后,他才让蜡烛进来,这时大家头盔上都没了红缨,也就不知道是谁调戏了国王的小老婆。
后来这位国王在与别的国家进行的一次战争中被打得大败。士兵和将领们纷纷只顾自己逃命,只有一位将军不顾身家性命,顽qiáng地掩护着国王撤退。他身上中了好几支箭,四肢多处被砍伤,最后他终于把国王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国王被他的勇敢和忠诚深深地打动,就问他,在战争大败的时候,别人都自顾不暇,你为什么拼着命来保护我呢?这位将领往地上一跪,说:“大王不知道,我就是在那次宴会上调戏夫人的人。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一下子失去了理智。等到夫人说摘掉了我的盔缨,我的酒一下子醒了。我做梦也没想到,当时您会手下留情,对冒犯者如此大度,您不仅保住了我的性命,而且没有让我丢脸。从此以后,我一直以心里感激您,我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来报答您的恩情。这次战争虽然失败了,但却给了我一个报答您的机会,我怎么能丢下您而独自逃命呢?”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马成武说:“还有呢?”
我说:“没有了,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马成武沉思了一下,点点头。他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我说:“把你的笔借给我用一下。”他把那支木棍推给我。这是仿照钢笔的原理做的一支笔,笔头剖开,并且掏了一个能蓄墨的小dòng。我用那支所谓的笔蘸着所谓的墨水,在卫生纸上写下“号子若分裂,我涌泉相报”十个字。
马成武拧起眉毛,咬着下唇,抬头望着天花板。好久,他才把脸转向我,用一种和缓的口气说:“你去睡吧,今天晚上不会动你的。明天我跟他们商量商量,免去你这一顿。”
我的身上一阵轻松,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尽量装得很平淡的样子说:“那我去睡了,你在忙。”我解了个小便,坐到被子上,掀了一块被角盖着肚子,立即就进入了梦乡。
我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推我,我不想理睬他,可他又在摇晃我的肩膀了,他低声叫着“哎哎”,我不得不睁开眼,看见老母jī正笑眯眯地望着我,他说:“该你值班了。”
“值什么班?”我有些莫名其妙。
“值他的班”,他指了指那个戴脚镣的人。“你没看见他脚上戴着镣?他叫许文兵,是死刑犯。值班就是怕他想不开,在号子里糟搞。白天倒没有什么,大家都醒着,有什么事都能及时制止,到了晚上就必须有人值班,防止万一他想不开,觉得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怎么死都是死,他就可能趁别人睡觉的时候用铁镣砸死个把人当自己垫背的,或者他把自己提前了断了,这不就麻烦了吗?所以看守所在有死刑犯的号子里都要值班。”
我问老母jī:“他gān什么判了死刑?”
“他还没有判死刑,不过估计可能是死刑。因为他杀了人,他杀了他老婆,他老婆跟人私奔,他一气之下就杀了她。”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怕人听见似的。“你分到这个号子算是运气好,也许是所长照顾你,家里找过看守所gān部的人都分在值班号子。值班号子的饭量是一斤二两,别的号子是一斤。你现在刚来,体会不到这种好处,等你肚子里的老板油都剐光了,你就知道饭多的好处了。”
“那我值班值到什么时候呢?”
“一个小时,现在是三点,等到四点你喊他。”他指了指我旁边的一个人。“值班的时候坐在这儿不行,最好到中间去,坐那儿。你坐这儿武警看不见,武警每过二十分钟在上面转一趟,要是他看不见你,他就要问哪个值班,你必须立即回答。要是你打瞌睡没听见,他就会把时间记下来,明天所长肯定来查问,那时你就要吃老驴diǎo了。”
“老驴diǎo,什么老驴diǎo?”
老母jī笑了起来,“老驴diǎo你都不知道,也难怪,你刚进来。要是你在社会上混过,你就知道老驴diǎo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种大电棒,这么长,这么粗。”他用手比划着说,“就跟发情期的驴diǎo差不多,看守所里都叫它老驴diǎo,明天你就能看见了,gān部手里都拿着它。”
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又咽了回去。
我问他:“你想说什么?”
他一猫腰,挨近我的耳边,悄悄地说:“你今晚讲的故事很jīng彩。”
“你没睡着吗?”
“怎么可能睡着呢?号子里的人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我敢肯定,绝大多数人都听见你讲的故事了。你能把马成武说动,真是个奇迹。”他又附在我耳边,用咬耳朵的声音说:“他心狠手毒,我亲眼看见许多人被打成残废。”
我笑着低声说:“你不怕我告密?”
“你不会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他们那样的人。你摸摸看,这里……”他掀开自己的上衣,拿起我的手摸他的胸部,他右胸的肋骨有一处明显的畸形,鼓出一个大包,“这根肋骨断了,是过号子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