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姚”,他仿佛是下了决心似的说道:“你进号子连头带尾已经快一天时间了。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从表面上看,这些事都是孤零零的,互不相gān的,但它们之间都有一种内在的联系。也许一般人看不到这种联系,但我相信你会看出来的。你觉得目前号子里处于一种什么状况?”
我说:“你太过奖了,高估了我的能力,我也许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聪明。”
“你不要谦虚了,从你昨天给马成武讲的那个故事,我就知道你的才智绝在我的估计之下。”
“承蒙你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信口胡说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你多包涵。”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从目前来看,号子里至少有两股势力,这两股势力几乎势均力敌,就像一架两边等重的天平,处于平衡状态。一旦有一边加进一颗砝码,整个天平就会倾向那一边。这两股势力,为了巩固自己,都在寻找这颗砝码。从表面上,目前的号子非常平静,但这种平静就像涨满水的大坝的平静,而且这座大坝的根基已被水泡软,只要有一根棍子捅进这座大坝,顷刻间就会造成大坝的崩溃。”
“好,说的好,既jīng辟又形象。你很清楚现在你就是那个砝码和棍子。你已经到了必须进行选择的时候了。是加进天平的左边呢,还是右边?是捅向大坝呢,还是撑住坝体,这完全由你自己来决定。不过,我想把目前号子里的情况跟你讲讲,为你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提供一些参考。我相信你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谢谢”,我说,“我正想对号子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在号子里,要想能站住脚,不受别人欺侮,自身必须具有两个条件,就是智谋和力量。按马成武的话说,他之所以能统治这个号子,是因为他拳头硬,招子亮。昨天中午你和他们进行的那场决斗,使我看到了你的勇气和力量,后来你又用讲故事的方式证明了你的智慧。马成武很清楚他目前的处境,而你正好利用了他的这种处境。他放弃对你过号子,不是他对你的一种施恩,而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从感情上讲,你并不因此觉得欠他什么,你们之间只存在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而不是施恩与报答的关系。如果计较起来,他还欠你过号子这一笔债,虽然只是过了一半。你完全可以发挥你的自由意志,而不必因为良心上的不安妨碍你作出正确的选择。马成武不对你过号子,而且让你上了铺板,不过是把你当成一枚棋子。如果你昨天没有让他骑虎难下,如果号子里的形势不是这么微妙,他肯定不会作出这样的让步。他既然以自身的利益作为抉择的标准,你也应该如此。而且,他欠你的过号子的这笔债,应该成为你抛弃他的一个理由。现在对你来说,选择势力qiáng大或者有可能成为势力qiáng大的一方将对你更有利。从目前来看,板上有九个人,我和董贵堂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一点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其他人看起来都是马成武的左膀右臂,其实不然。马成武其实只有朱丁和小五子两个人跟着他,这两个人都是他的老乡,来的时候由于他的庇护,都没有过号子,这两小子一直在马成武的卵翼下,他们会死心踏地地跟着他。死刑犯许文兵一向对马成武很恼火,因为在别的号子里,死刑犯说话最有分量,号子里的活动基本上都围绕他展开,这已经成了看守所的传统,也算是对将死的人一种尊重和安慰吧。因为他已来日无多,应该满足他这一点点小小的虚荣。而马成武的独裁,使他面子上很过不去,只要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马成武的。再说程军,就是那个胖大汉,你昨天差点把他的蛋给废了。他有奶便是娘,哪边势大他往哪边靠。小四川,就是端饭的那个瘦高个,他在过号子的时候被打得吐了血,差一点见阎王去了,现在身上还有内伤。马成武让他上板,是因为他比较gān净,又不太多话。他对马成武恨不得吃其肉,啃其骨。他曾向我暗示,一有机会,他会首先向马成武报仇。这就是目前板上的情况。马成武那边一共三个人,我和董贵堂是两个人。如果你加入到我们这边,我们就和马成武势均力敌。一旦发生冲突,小四川立马就会加入到我们的行列,这样我们的势力就大于马成武他们。程军这家伙平时除了喜欢作弄新号子,对老号子他一向谨慎,不待大局已定,他不会投向任何一方。如果他见我们这边势力明显大于马成武那边,他会倒向我们这边。也许有人认为麻鸭是马成武的忠实走狗,那他就大错特错了。这小子是一条狗不错,但他是一条两眼向上看,两脚向下踩的狗。他根本不认哪个固定的主子,任何人,只要当权,他就会成为他的忠实走狗。为了在主子面前表现他的忠诚,他会扑向任何一个主子不喜欢的人。一旦他的主子失去了权势,他会为了自身的利益,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他过去的主子。可以预料,一旦形势对马成武不利,他一定会弃他于不顾。对于像他这种人,我们根本用不着操心。”
“再说板下这些人,也就是号子里称为烂脓的人。他们平时受尽了马成武及其打手的欺压,他们恨透了这些作威作福、使他们饱受痛苦的人。而我们却不欠他们的债,他们在感情上是比较倾向于认同我们的。这是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却一直被板上人所忽视。虽然他们平时任人宰割,毫无反抗的能力和勇气,当风bào来临的时候,他们就会冲出来替自己报仇雪恨,他们做梦都在盼望这种风bào的来临。尽管在统治者当权的时候,他们低眉顺眼、畏畏缩缩。因此,我们可以引发这一风bào,并利用他们的情绪来实现我们的目的。这样,我们就站到了正义的一方,打倒马成武不仅符合我们的利益,而且代表了号子里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我们可以通过板下人来证明马成武是不得人心的。尽管所长平时很迁就马成武,但他会考虑众怒难犯。为了号子里的秩序和安全,他必须,也肯定会牺牲马成武。到那时,马成武除了滚蛋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他会身上带着板下人的牙印灰溜溜地离开的。”
……
他的话让我沉思了好半天,我钦佩他的dòng察力。但我还不大赞成他说的我和马成武之间的关系可以随时抛弃的说法。是的,我和马成武之间确实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毕竟是我们双方都同意的。见风使舵、风chuī二边倒的人一向是我痛恨的,可结果我自己却成了这样的人。这一点让我不好接受。
我说:“你的高论让我大开眼界,到现在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大名呢?”
“我姓张,叫张定邦,弯弓张,定国安邦的定邦。”
我问张定邦:“昨天过号子的时候,你和董贵堂为什么不去帮那些人,难道那时候就打算让我做你的搭档。”
张定邦说:“也可以这么说,你一进号子,我就预感号子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后来你同意让他们过号子让我很失望。如果你一直让人把号子过下去,那我和董贵堂也会上去过把瘾的。因为你已经用行动证明我的判断错了。你再也不能对马成武构成威胁了,我们也只能放弃你了。后来,你反抗起来,使我们又看到了希望,我们于是用壁上观来暗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