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反抗被他们制服了呢?你们还会静观下去吗?”
张定邦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你把我bī到墙角里去了。说实在的,你当时的处境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一旦你支撑不下去了,那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铺板,对你进行更加毁灭性的打击。幸好你破釜沉舟,拼死一搏。而他们可不愿像你这样拼命,他们只愿做那些让无力还手的人更加恐怖的事。他们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了。”
我和张定邦谈了很长时间,彼此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们相互作了自我介绍。张定邦是城关人,因为私藏枪支罪而进号子的。
张定邦从小就对战争和军事特别感兴趣。读过许多有关战争史、著名战例分析研究以及不少战争理论。像《孙子兵法》、《战国策》、《左传》、《孙膑兵法》等古典著作他反复研究过许多遍。克劳塞维茨《战争论》中有关军事天才的那一章他甚至能全文背诵出来。他常常想象自己在pào火连天的战场上指挥战斗的情形,在他的身边是pào弹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爆炸掀起的土块溅得他一身,而他却岿然不动。
高中毕业后,他报名参军,那时候参军的大多数是初中生,高中生很少,所以在激烈的竞争中他轻易地就拿到了报名的表格。在通过体检以后,人武部长找到他家,动员他把自己的名额让出来,给他的一个老朋友的儿子。因为其他参军的人都有关系,只有张定邦既没有背景也没有钱。所以人武部长找到了他。人武部长拍着胸脯保证,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让咚咚哐(送参军的锣鼓声)打到他家来。第二年,张定邦去找人武部长,人武部长却躲着不肯见他,结果他连报名的表格都没拿到。
参军的希望化了泡影,他又补习准备考军事学院。可是由于分数不够,只进了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税务局当会计,税务局会计是个闲差,除了发发工资,做做报表外没有多少别的事情。由于不善于钻营,他在这个会计位子上老是不动窝。后来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他更把进身之途看得淡漠了。但他对军事的爱好却一直没有改变,而且他还是个武器爱好者,家里订了许多军事和兵器方面的杂志。谈起各种兵器,什么型号什么年代的产品,出自哪个国家,什么公司,他都能如数家珍地道出。他对各种武器的爱好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这样还不过瘾,在一次出差到广州的时候,他从一个枪贩子手里买了一把仿六四式手枪。后来他用这把枪打狗,被人举报了。从六月份进来,他在号子里已经呆了四个多月,估计不久就要开庭了。
他的搭档董贵堂是他表哥老婆的堂兄弟,在他表哥结婚的时候在酒桌上认识的。以后再没见过,董贵堂因为啃地皮(黑话,指在农村偷一些不太值钱而又笨重的东西)进来的,他摸掉了人家两条牛,在卖牛的时候被发现了。董贵堂进来的时候,和张定邦已经不认识了,那时号子里不像现在这么紧,马成武的前任刚走,马成武在号子里还没有完全做主,板上的几个人分成了三派,张定邦和马成武属于一派,新号子进来可以跟他们聊天,老号子很想子解外面的世界,特别是自己家乡的一些情况,叙老乡、拉关系都很正常。张定邦问董贵堂是哪地方人,叫什么名字,这样,他们又重新认识了。董贵堂没有过号子就被拉上铺板,马成武的势力一下子壮大了,他们通过分化瓦解和武力征服统一了号子。马成武怕有人颠覆他,规定了不准叙老乡拉关系,不准板下人私下里说话。他实行高压恐怖统治,不仅过号子残酷,而且搞了许多号规,使板下人动辄得咎,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马成武的老乡朱丁和小五子进来后,马成武就渐渐地和张定邦疏远了。董贵堂和张定邦多少有些亲戚关系,他一直跟着张定邦。号子里就形成了今天的这种局面。
『6』六
咚咚咚,隔壁有人在墙上重重地敲了三下,小五子立即回了三下,对方又来了三下。小五子看看钟,用拳头在墙上敲了十一下,又用指关节敲了一下,最后用拳头连击两下。
在号子里,敲墙是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像刚才对方在墙上敲了三下,就是问现在几点钟了。在看守所,一、三、五、七、九几个号子有钟。死囚犯都放在单号里,单号值班需要钟。别的号子想要知道时间,就敲墙问。小五子回应了他们三下,意思就是:我要告诉你们了,你们听好。对方又敲过来三下,表示我们准备好了,你告诉我们吧。小五子敲了十一下,意思是十一点,指关节点一下,是十分钟,意思就是现在是十一点十分了。最后连敲两下是结束,到此为止。这种时间信息最多只能jīng确到十分钟。敲墙不仅可以问时间,还可以传递其他信息。如在墙上连敲两下,是告诉对方让他们注意,我有话要说。对方回应两下表示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这时我就可以到铁门旁边跟他们讲话。如果我想让所有号子都知道,比如我听到看守所gān部或送饭的外劳犯说某人进来了,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知道他分在哪个号子,要是一个号子一个号子的问,时间太长,很危险。和邻近的号子讲话,问题还不大,一旦喊远处的号子,就必须加大嗓门,gān部和武警一听到喊号子,就会立即赶来,轻则吃老驴diǎo,重则戴土铐子。为了速战速决,就必须让所有号子同时听到我的喊话。我在墙上连敲两下,和隔壁号子联系上了以后,再继续敲两下,他们就知道我需要把这个信息传递到下一个号子,于是他们就在下一个号子的墙上连敲两下,下一个号子再告诉他们的下一个号子,这样所有的号子都在等等着我的喊话。我一喊,他们全都听见了,我要找的那个人就会立即予以答复,有些同案犯就用这种方式串供,即使他们被隔离开来。
在看守所,许多犯人不怕老驴diǎo,不怕绳子捆,不怕鞭子打,他们却很怕戴土铐子。这种土铐子是民间的铁匠打出来的,像两个半边的手镯,戴上铐子的人两条胳膊被扭到背后,手背向里紧紧并在一起,用这两半的手镯卡在手腕上,手镯的两头有两个小眼,一根细铁条插进这个小眼,从并在一起的手腕中间穿过,然后在下面用一把锁锁上,这样手腕就被牢牢地固定在手镯中,丝毫动弹不得,几个小时之后,胳膊开始发麻,腋下像针刺一样,土铐子一戴二十四小时,如果是胖子,就等于在上刑。半天下来就浑身大汗,胳膊像要断了一样,嘴也歪了,眼也斜了,眼泪鼻涕一把流。土铐子下了之后,胳膊要过好几天才能正常活动。
中午开饭的时候,送饭的扔进来一张小纸条。小四川拾起来jiāo给马成武,马成武看了哈哈大笑起来:“小五子,你马子来信了。”
“我看看”,许文兵把纸条接过去,小五子眉飞色舞地偎在许文兵身上看了起来。许文兵把纸条递给小五子,“你小狗日的艳福不浅,要请客。”
小五子笑着说:“请客,保证请客,开大帐的时候我请大家吃卤肉。”
许文兵说:“卤肉我没吃过?开大帐我自己不晓得开?”
小五子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那怎么搞呢?要是在社会上,我请大家到饭店,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