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_怒发冲冠【完结】(6)

2019-03-10  作者|标签:怒发冲冠

  矮冬瓜见他过来说话,从地上爬起来,悄没声息地溜到铺板边缘坐下,他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这个戴脚镣的人,就像一条挨打的狗望着主人,等待着主人给它出气。

  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戴脚镣的人。刚才他坐在铺板上,脚上盖着被子,我一直没有看见脚镣。现在乍一看见,听那脚镣在铺板上发出哗哗的脆响,一股寒意陡然从我的脚下升到头顶。仿佛这脚镣已经套在我的脚上,我的全身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我觉得马上就会有人来把我拎出去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以前我听人说过,看守所里有一种电chuáng,审问犯人的时候,就把他绑在chuáng上用电打。还有一种黑房,里面有用机器带动的鞭子,把你往黑房里一推,然后开动机器,那鞭子就像漫天大雨一样呼呼地朝你抽过来。你在黑暗中只听到鞭子的呜呜声和抽打在身上的扑扑声。你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该住哪里躲,直到把你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我似乎觉得马上就会有人来把我绑到电chuáng上或者推到黑房中去,我的心里一阵阵绞痛,像有一把小刀子在那里慢慢地割。

  我很难受,简直透不过气来,我同意让他们过号子。我咬着牙让他们在我身上打起来。他们一个人打累了又换一个人。先让铺板下面的人打,再轮到铺板上面的人过瘾。铺板下面的人无论从体能上或拳头的分量上都无法和板上人相比。他们中有的人只是在我身上做做样子,根本没有用力,我看得出来,他们是出于板上的人的威bī才打我的,他们在打我的时候,流露出同情和无奈,但又害怕被别人知道他们没有用力,就尽可能地装出很卖力的样子,他们的目光似乎在向我请求宽恕,向我诉说他们是不得已的。

  八九个人轮番打下来,我的身上都已经湿透了,嘴里涌起一股腥甜的味道。前胸一开始是被击打的钝痛,然后变成一片火烫和针刺的感觉,再后来开始变得麻木起来。每一拳似乎都要把我的心脏从嗓子眼里震出来,头上的汗水随着拳头的击打洒得到处都是。太阳xué剧烈地跳动着,两耳轰轰作响。我想号子里一共二十个人,到现在一半还没有打完,而且越往后拳头的份量越重,只怕坚持不到最后我就会变成一个废人。

  铺板上面的人这时正得意地望着我笑。我隐约觉得自己上当了,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趁我还没有失去意识,还有挣扎的力气,不然即使不死我也会被他们打成残废。我不顾一切地突然挣脱那两个人的手,把我面前正在打我的那个人一下子撞倒在地。我的两只没有鞋带的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没有裤带的裤子也掉到了膝盖下面。

  铺板上面的人看见我反抗,一下子都紧张起来。有两个人跳下铺板,他们和先前抓住我的胳膊的朱丁及小五子一道,揪着我的头发,搂住我的胳膊,抱着我的腿,想把我按倒在地。有一个人用膝盖抵住我的腰部,拽着我的头发把我使劲往后扳,我听见自己的脊椎骨发出啪啪的声响,我感觉到它们要断了。我往后一倒,压在了这个人的身上,收起双腿奋力地蹬出去,我听见有人撞在铺板上的声音,我的两腿顿时松了下来。我翻过身,用肘狠捣我下面的那个人的脸,我的胳膊也解放了出来。我想站起来,却被小腿上的裤子绊住了,我顺势一头撞在一个扑向我的人的裆部。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两手紧捂住裆部慢慢地蹲了下去。

  俗话说:song的怕狠的,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两眼通红,不顾性命地跟他们拼斗,竟使他们奈何不得我。也许他们在号子里呆得时间太长,身子虚弱的缘故。他们带着伤,呲牙咧嘴地又撤回到铺板上。有一个人脸上和嘴角都是血,另一个人捂着头在吸气,那个被我撞在裆部的家伙勾着腰,慢慢地挪到了铺板上。

  我坐在地上,喘着气,觉得嘴里有一股咸味,一吐唾沫,全是血。我的左边的胳膊火烧火燎的痛,一看,上面有一条十几厘米长、两厘米宽的皮都破了,上面渗出了一个个的小血珠,估计是在搏斗中的水泥地上蹭的。

  马哥默默地坐在铺板上,刚才他和其他人一道目睹了这幕闹剧,他紧锁眉头,不满地看着他手下的残兵败将。戴脚镣的人若有所思,他抿着嘴,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从嘴里流露出来。

  那些没有将我征服就撤到板上去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然后他们大声说:“他妈的,算了算了,等晚上他睡着了的时候,用被子把他裹起来好好地收拾他。”他们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他们刚才并不是没有把我制服,而是他们根本就不想这么做,他们之所以不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等到晚上再来给我颜色看的。他们又开始说笑起来,似乎刚才失败的羞rǔ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只是他们不时yīn郁地朝我一瞥,道出了他们心中的不安。

  除了马哥和戴脚镣的人之外,板上还有两个人没有参加对我的围攻。我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和板上其他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们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才和其他人应酬几句。这在场搏斗结束以后,他们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相视一笑,并且悄悄地互击了一下手掌。他们互相点点头,好像在为一种隐秘的决定达成一种默契。他们中的一个人在铺板上走来走去。他走到背对其他人的地方,朝我挤了挤眼,并且翘了一下大拇指。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回到那一伙人中去,跟他们聊了起来。

  危机暂时解除了,我的胸部又像针一般地疼痛起来,我尽量微微地喘气,以减少肺部膨胀与收缩的幅度,缓解胸部因起伏运动而产生的疼痛。我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我真想就这么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什么也不去想,可我还得防备着他们对我的偷袭,盘算着如何化解晚上的第二轮打击。由于jīng神高度紧张,再加上一天来的痛苦经历和险像环生的搏斗所导致的身心疲惫,我坐在那里进入了一种幻觉状态。我渐渐地听不到号子里的说话声,周围的人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曾经历的过去的景像却走马灯似的在我面前闪现。

  『4』四

  叮铃铃……

  一阵尖利的电铃声吓得我打了个冷战。号子里的人一下子都站了起来,向那个包着铁皮的木头门涌去。铺板上有个人一脚跺开了那道门,一下子跳了出去,其他人也跟着一窝蜂地挤出去。一股清新的空气从外面灌进来,外面原来是一个小院子。我想跟在他们后面出去看看,可我怎么也站不起来,稍稍晃动一下身子,被他们打过的地方竟撕裂般的痛。我的心里一阵悲哀,如果他们今晚再对我发动攻击,我想我是抵挡不住了。难道我会像条狗一样死在这里,难道我的人生刚开始就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感到脸上痒苏苏的,两颗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滚落下来。

  “出来!新来的出来!”有人在院子里叫着,“出来洗个澡,把身上的臭味洗掉。”那个冲洗便池穿着破旧形容委琐的老头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搀到院子里。这是个十几平方,略成长方形的小院子,顶上是16毫米粗的钢筋网,大约能容得下一只胳膊伸出去。我顿时产生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虽然今天天气很好,秋高气慡,飘浮着白云的蓝天却被钢筋网割成了无数碎块,就连照到院子里来的阳光也变得支离破碎了。这种感觉刚来的时候体会得尤为深刻,时间一长,就麻木了,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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