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江湖呢?
人处世间,江湖风险,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同一个江湖里,有人自清自爱,有人随浊随堕,完全是看个人的选择,“身不由己”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我想起《韩非子》里说:“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如果心里有清白的向往,而还继续混浊,当然会有矛盾、冲突与挣扎了。
在我们幼年时代,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在庭前摆水缸,接雨水备用,接来的水要先放一两天澄清,等泥尘沉淀才可使用。有时候孩子顽皮,以手去搅水缸,只要两三下,水就不能用了,要再澄清一两天才可用。
因此,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绝对不要去搅水缸,因为“要使水澄清很难,要一两天;要使水混浊很容易,只要搅一两下。”
身在江湖的人也是一样的,古代的禅师为了发觉内在的澄明的泉源,不惜在江边湖畔,苦苦寻索,是看清了“江湖寥落,尔将安归?”的困局;现代的人则随着欲望之江陷溺于迷茫之湖,向外永无休止的需索,然后用“身不由己”来做借口。
即使我们真是身在江湖,也要了解江湖真实的意涵,“chūn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江湖实不可畏,怕的是自己一直把手放在水缸里翻搅。
如果马祖与石头还在,我也真想去走江湖,但是如今最好是安住于自己的心,来让那心水澄清,以便哪一天,可以拿来饮用呀!
一枝草,一点露;一个人,一片天。
丛林的迷思
我很喜欢佛教里把“道场”称为“丛林”,听说这丛林的称呼是来自《大智度论》,意思是和合的僧众居住在一起,好像树木聚集的丛林,那样天然、无为,其中自有规矩法度,草木不会胡乱生长。
唐宋时代,丛林极一时之盛,有的多达数千人聚集,各司其职,在空闲的时候则自在林边泽下,思维、参究、悟道,百丈禅师为了管理丛林,创制了《百丈丛林清规》,这可以说中国在管理学上的巨著,可惜后来失传了,只留下法度,而佚失了著作。
《百丈丛林清规》最主要的jīng神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说生活在丛林的人不可不参与作务,每个人都要有奉献的义务,才有资格吃饭。
百丈怀海禅师不只是制度的建立者,也是实践者。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是说他到了九十岁,弟子看到师父年老,不忍心让他再到田里工作,又不敢去劝师父,只好把他的锄头藏起来,找不到锄头的百丈虽然不下田,但是也不吃饭,他绝食三日,弟子劝请他吃饭,他说:“我不是规定过,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吗?”弟子只好再把锄头还给他,传说百丈活到九十六岁,工作到临终前的最后一天。
百丈禅师为什么规定“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而不规定“一日不坐,一日不食”或“一日不思,一日不食”呢?除了是要让人人奉献心力之外,是在表达唯有在实践中所得到的体验,才是真实的体验;真正的智者不是从空想来的。那在丛林中参天的巨树,哪一棵不是历经风雨而长成的呢?
从前在乡下,我的父亲经营林场,我每次走入林场都会莫名的感动,看到茂林中的树木,自己形成生长的间距,而不失其法度,互相也无碍于对方的生长,让我们知道大自然的本身就有规矩与方圆。想到台湾话说:“一枝草,一点露;一个人,一片天。”其中有深意在焉。
人如果是一棵树,我们至少应该有所期待,期待每个人终有成为栋梁的一天。
人如果是一棵树,我们至少应该有所立志,志愿每个人都能向天拔高。
人如果是一棵树,我们至少应该有所容忍,容忍别人也有生长的空间。
树与树间要互相挡风雨,人与人之间要相濡以沫,因为孤树容易在风雨中摧折,也易被闪电击中;霸道自高的人则容易骄狂,失去真情的心。
我们穿的衣服是织工缝制的,我们吃的饭是农夫种的,我们住的房子是建筑工人盖的,就是我正在写的这一张纸,也不是轻易得来。这样一想,人生于天地之间,免不了与其他的人发生关系,因此,我们所做的,不管是采桑搓麻的小事或是经世立民的事业,都只是在尽一个人的本分,都像是一枝草上的一滴露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骄人的。
这种如丛林一样的关系,中国的思想家早就说得很清楚了,像“善御者不忘其马,善she者不忘其弓,善为上者不忘其下。”(《韩诗外传》)“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左传》)“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张居正)
在我们的丛林里,只要有一棵树病了、倒了,一棵树燃烧了、长歪了,整个社会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最好是在自己力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在社会则有“人人安康,户户平安”的期许,才是自然的好事。
有一首流行歌说:“留一点自己给自己”,但居住于水泥丛林的我们,关系比古代丛林更密切得多,是不是也愿意“留一点自己给别人”,或“留一点别人给别人”呢?
我愿为草而有露,也愿草草皆有露;我愿为人而有天,也愿人人头顶一片天!
一切好的思想、语言、行为,都源自真心的相待。
真心相待
带孩子去买鞋子,一开始,店员小姐还满热心的,试穿了几双,她开始有不耐烦的表情。孩子喜欢的样子,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正好合脚的鞋子,式样都不是孩子喜欢的。
最后我们决定不买,当我对店员小姐赔笑脸地说:“对不起,我们再看看好了。”
她的脸立刻拉下来,臭不可视,我想起一句乡下人常说的俚语:“那种脸,就像不知道你欠她多少会钱同款。”我立刻拉着孩子逃出店外,孩子幽默地说:“爸爸,又一家拒绝往来户。”我们都笑起来,我心里暗自决定:即使以后需要打赤脚,也绝不会向这一家买鞋子。
其实,这一种情况不是偶然发生的,只要在台北买东西,隔几天就会遇到一次,那些态度恶劣的店员脸上时常写着轻蔑、怨恨的表情,仿佛不买东西就是欠了她一样,完全不知道服务jīng神是什么。我时常想,要把一家商店搞垮,最容易的方式就是请两个臭脸的小姐,像门神一样,包管可以做到“闲人免进,童叟必欺”的地步,那么再好的店也是不久就垮了。
因为买东西的人有很多选择,何必去受气呢?所以一遇到这种“内有恶姐”的商店,我一律将之列为“拒绝往来户”,就算里面有一斤huáng金卖三元,我也不会再去“jiāo关”了。
我一直想不通的是,这些店员小姐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她们不上班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难道她们心里对顾客、老板没有一点感恩之念吗?甚至,难道她们没有受到一点工作与服务的训练吗?
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一天如果几十次臭脸摆下来,这位小姐的美丽与性情一定会大变,内心里也会饱受折磨。我还可以确定,服务这么差的小姐,前途绝对不会有发展的,只好一辈子痛苦地做店员。我更可以确定,有她在的店生意一定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