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檗听了举手就是一掌劈过去,打得宣宗哇哇大叫,说:"你怎么这样粗鲁!"
"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在这里说粗说细!"huáng檗义正辞严的说。
是的,禅师印出他的著作,上面挂着文学博士、大学教授等头衔,无非也只是和huáng檗一样,只是随便俗罢了,其中并没有特别的用意。我想,一个禅师之所以要写书,和古代禅师的公案、语录一样,不是为自己来写,而是为了引导众生的方便,既然这样,就要随顺众生的习惯。
像我就觉得,禅书里把禅师的履历、头衔列出不仅无妨,还希望他的书取个好的书名,希望有好的封面、好的纸张、好的印刷,最好是让人拿了就爱不释手,能抱着睡觉。
自然,如果没有头衔、没有书名、用最粗糙的纸张来印一本禅书,禅书的价值并不会就会被折损,只是我们想想,众生将会如何对待这本收呢?他们不要说拿起来看了,很可能随手就丢在垃圾桶里了。
形式与本质之间可能没有必然关系,但形式可以产生对本质的印象,特别是对那些无法判别本质的人,形式变成一个重要的手段,要不然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包装、广告、设计,乃至于名牌了。例如素食馆里的"羊肉汤",素食者叫了这道菜时,早就知道它是用香菇做的,那名称只是为了方便称呼,从没吃过这道菜的人吃的时候可能会问:"这是什么做的?怎么这样像羊肉?"事实上,他吃的也只是剁碎的香菇,本质并无二致。
从前,有一位和尚看起来像是开悟了,于是既不拜佛、也不烧香,甚至,常常把最尊贵的《大般若经》撕下来,在上厕所时当草纸来用,有人责问他时,他总是说:
"我就是佛,经文是记载佛的说法,既然有佛在此,这些经文就是废纸,拿来当草纸,人何不可?quot;
有位禅师勘破了他,就对他说:
"听说你已经成佛,真是可喜可贺,但是,佛的屁股是何等尊贵,用这种废纸擦屁股,真是太不相称了,你最好还是用清洁的白纸吧!"
和尚无言以对,大为忏悔。
这就是形式与本质的问题,真实的本质不会因形式的表现而改变,再特异的形式一旦能勘破,形式就成为可笑的东西。
如果我们有很好的本质,加上好的形式,不是更好吗?开悟的人如果能用白纸擦屁股,就比用经文擦屁股更值得崇敬,便合乎人情呀!
还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天,石室和尚跟随师父石头希迁去游山,石头说:
"前面有树挡着,快帮我把它砍掉!"?quot;
石室说:"拿刀子来!"
石头拿出刀子,把刀刃递给石室。
石室看师父递来了刀刃,不敢去接,说:
"师父,不是这边,把刀柄那边给我!"
石头说:"柄有什么用呢?"
石室和尚当下大悟。
是呀,对一把刀子而言,柄有什么用?柄的用处,人人都知道,那是刀的着力之处,是用来控制一把刀的。可是柄并不是用来砍东西的,而是用以主宰刀子的,这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剪刀的握把、书的封面、音响的外壳、笔的套子、胶水的瓶子、灯的台座,你看,在我书桌前的东西,就有这么多和刀柄一样,甚至我把手抬起来看表,表带、表面也是这样的东西,但分针时针真的有用吗?时间并不会因为我手中的一只表而有所改变呀!
就像你是美国一流的生化博士,这一点您清楚得很,可是不认识您的人并不清楚,若你要从事一项研究工作,不公需要您的履历、头衔、经历,甚至有时还要写自传呢!这就是"随俗"或者"随顺众生"。
再看看庙里的菩萨,每一个都塑得那么庄严端正,甚至身披缨络、头戴宝冠,佛经不是说佛菩萨是无相吗?那也是随俗、随顺,加上方便善巧而已。
头衔如此,没有头衔也是如此!
我们都知道六祖慧能不识字的,但他"闻而慧",一听到佛法就顿悟了!许多典籍都qiáng调他不识字,这"不识字"也是他的头衔,是为了给那些不识字或知识教育较少的人有信心,让他们知道佛法的平等而来喜欢佛法。慧能的不识字,在我看来,是"不识字博士",或"博士后研究",也是我们加给他的头衔。那些识字而博通以论的祖师,不也一样伟大吗?
禅宗关于本质与形式、文字与第一义之间的思考都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王安石有一首诗说:
侏儒戏场中,
一贵复一贱;
心知本自同,
所以无欣怨。
在戏台上演出的人,一下子扮乞丐,一下子扮皇帝,但演皇帝时他不欣喜,演乞丐也不怨恨,这是由于他知道自己不是皇帝,也不乞丐。就像我走路上,有人认识我,我不会为之欢喜,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会伤心,因为,我说是我,或我只是我!
《金刚经》说:
若以色见我
以音声求我
是人行邪道
不能见如来
"如来"不是色相音声所能求得的,那么我们若从一个人的头衔要来控求其本质,也是不可得的。
当我们拿到一本书,何不把履历的那一页翻过去,读读看有无所得,这才是要紧的。
我的书,也是这样,您不会因为看到我的照片和履历才读我的书吧!
您这个问题很有普遍性,所以我写了这么多,而且这封信要收到我的书里,算是您为众生而问,我为众生回答,相信您不会在意才对。
谁是你的后人
天皇道悟禅师去参访石头希迁禅师。
天皇:"离却定慧,以何法示人?"
(如果超脱了定慧,请问用什么开示别人呢?)
石头:"我这里无奴婢,离个什么?"
(我这里本来就没有奴婢,谈什么超脱?)
天皇:"如何明得?"
(这句话如何叫人理解?)
石头:"汝还撮得空吗?"
(你知道空吗?)
天皇:"恁么即不从今日去也!"
(我得到空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石头:"未审汝早晚从那边来!"
(不料你还是在那边的人!)
天皇:"道悟不是那边人!"
(我不是那边的人!)
石头:"我早知汝来处!"
(我早就知道你的来处了!)
天皇:"师何以赃诬于人?quot;
(师父没有证据,怎么可以诬赖我呢?)
石头:"汝身见在!"
(你的身体就是证据。)
天皇:"虽如是,毕竟如何示于后人?"
(虽然如此,但毕竟我们拿什么去教导后人呢?)
石头:"汝道阿谁是后人?"
(你说说,谁是你的后人?)
天皇道悟就在满头大汗中顿悟了。
我第一次读到这个公案也是满头大汗,这实在是学佛学禅的人最常犯的毛病。我们自己不能超脱,还天天想着怎么样去教导后人、去开示后人、去度化后人!
"谁是你的后人!"石头大师的这一句话有如天边轰然的一棒响雷,乌去密布中撕开天幕的闪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