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佛教歌谣"放了,和孩子坐着一起听,才听了第一首,儿子就下断语:"好难听哦!"
我说:"再听两首看看。"
听到第三首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受不了,不只是录音品质极差,词曲也很难听,虽然写着"佛教歌谣",我也只好向儿子承认"难听的东西就是难听,不管它是挂着什么名?quot;,那就像一家有好听名字的餐厅,做出来的菜却很难吃一样。
"爸爸,你听听这个。"儿子把录音带取出,放回他原来在听的带子,我看到封套上写着"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是一位年轻的男歌星唱的流行歌。
音乐用一种无奈的声调流出来了: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谜,总是看不清,
其实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
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
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你说要远行,暗地里伤心,
不让你看到哭泣的眼睛。
……
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心底突然冒出这样的声音:"呀!这首歌比我刚刚听到的佛教歌谣,更能表现佛教的jīng神,或者更接近佛教!"
自心的不可言说、不可思议,不正是像云,捉摸不定吗?念头的生住异灭,不正是像梦一样,忽远又忽近吗?无常与因缘的现象,不正是像谜一般,总是看不清吗?我们不敢靠众生太近,不是我们不慈悲,而是怕不能负担对众生的深情!我们看到人生的爱别离,知道那是生命必然的结局,只有暗暗的伤心……
想着这首歌,使我十分感慨,其实到处都有人生的智慧,不一定要标明"佛教",因为真正智慧的教化是心的教化,而心的教化是无相的。
我记起在《大宝积经普明菩萨会》中有一段非常美丽动人的经文,是佛陀对迦叶尊者说的,简直像诗一样:
心去如风,不可捉故。
心如流水,生灭不住故。
心如灯焰,众缘有故。
是心如电,念念灭故。
心如虚空,客尘污故。
心如猕猴,贪六欲故。
心如画师,能起种种业因缘故。
心不一定,随逐种种诸烦恼故。
心常独行,无二无伴,无有二心能一时故。
心如怨家,能与一切诸苦恼故。
心如狂象,蹈诸土舍,能坏一切诸善根故。
心如吞钩,苦中生乐想故。
是心如梦,有无我中生我想故。
心如苍蝇,于不净中起净想故。
心如恶贼,能与种种考掠苦故。
心如恶鬼,求人便故。
心常高下,贪恚所坏故。
心如盗贼,劫一切善根故。
心常贪色,如蛾投火。
心常贪声,如军久行乐胜鼓音。
心常贪香,如猪喜乐不净中卧。
心常贪触,如蝇着油。
如是迦叶!求是心相,而不可得。
在经曲中像这样的片段很多,可见心的变化很大,不只别人难以了解我们的心,连自己也常常不懂自己的心。这是为什么像寒山子这样能以最浅白的文字写境界的禅师都要感叹的说:"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其实,没有人懂我的心,因为我的菩提心是难以比拟的。
《大日经》里说:"云何菩提?谓如实知自心。"是说一个人如果能如实知道自己的心,那就是菩提的所在,可见"如实知自心"说来平常,却是极不凡的。
一个人不懂自己的心是正常的,不然拿两段经文问问:
"天下人心,如流水中有草木,各自流行,不相顾望。前者不顾后,后者不顾前,草木流行,各自如故。人心亦如是,一念来,一念去,亦如草木前后不相顾望。"(忠心经)--请问:你可以主掌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吗?
"心取地狱,心取饿鬼,心取畜生,心取天人。作形貌者,皆心所为。能伏心为道者,其力最多。吾与心斗,其劫无数,今乃得佛,独步三界,皆心所为。"(五苦章句经)--请问:在六道轮回中,你可以选取要去的所在吗?你在与心相斗时,有胜的把握吗?
当我们讲"佛教"时,讲的不是形式,而是心,是心在教法,是佛陀调心的经验,而不是一个宗教的标签。
在我们的生活四周,能使我们的心更明净升华的,那是佛法!能使我们能往善良慈悲迈进的,那是佛法!能使我们生起觉悟与智慧的,那是佛法!能使我们更利他无我的,那是佛法!能使我们身心更安顿的,那是佛法!
佛陀的两位大弟子,一是智慧第一的舍利弗,一是神通第一的目犍连,他们都是听到一首偈而得法眼净的,这首偈是:
法从缘生,
亦从缘灭;
一切诸法,
空无有主。
佛法是无所不在的,但它不是一个固定的形式,这个时代最怕的是流于古板形式的佛法,那就像把慈悲两字在纸上写一百次,然后把纸张吞进肚里,慈悲也不会增进一丝一毫,即使佛陀在世,对形式主义的佛教也会大叹:"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来自心海的消息
几天前,我路过一座市场,看到一位老人蹲在街边,他的膝前摆了六条红薯,那红薯铺在面粉袋上,由于是紫红色的,令人感到特别的美。
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这红薯又叫山药,在山顶掘的,炖排骨汤很补,煮汤也可清血。"
我小时候常吃红薯,就走过去和老人聊天,原来老人住在坪林的山上,每天到山林间去掘红薯,然后搭客运车到城市的市场叫卖。老人的红薯一斤卖四十元,我说:"很贵呀!"
老人说:"一点也不贵,现在红薯很少了,有时要到很深的山里才找得到。"
我想到从前在物质匮乏的时候,我们也常到山上去掘野生的红薯,以前在乡下,红薯是粗贱的食物,没想到现在竟是城市里的珍品了。
买了一个红薯,足足有五斤半重,老人笑着说:"这红薯长到这样大要三四年时间呢!老人哪里知道,我买红薯是在买一些失去的固忆。
提着红薯回家的路上,看到许多人排队在一个摊子前等候,好奇走上前去,才知道他们是排队在买番薯糕。
番薯糕是把番薯煮熟了,捣烂成泥,拌一些盐巴,捏成一团,放在锅子上煎成两面金huáng,,内部松软,是我童年常吃的食物,没想到台北最热闹的市集,竟有人卖,还要排队购买。
我童年的时候非常贫困,几乎每天都要吃番薯,母亲怕我们吃腻,把普通的番薯变来变去,有几样番薯食品至今仍然令我印象深刻,一个就是番薯糕,看母亲把一块块热腾腾的、金huáng色的番薯糕放在陶盘上端出来,至今仍然使我怀念不已。
另一种是番薯饼,母亲把番薯弄成签,裹上面粉与jī蛋调成泥,放在油锅中炸,也是炸到通体金huáng时捞上来。我们常在午后吃这道点心,孩子们围着大灶等候,一捞上来,边吃边chuī气,还常烫了舌头,母亲总是笑骂:"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