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看看天色,估计我们下山的时间,泡了今chūn他自己烘焙出来最满意的茶,那茶还有今年chūn天清凉的山上气息,掀开壶盖,看到原来卷缩的茶叶都伸展开来,感到一种莫名的欢喜,心里想着,这是一座茶乡里一个平凡茶农的家,我们为了品早chūn的新茶,老远跑来,却得到了许多新的教育,原来就是一片茶叶,它的来历也是不凡的,就如同它的香气一样是不可估量的。
从山上回来,我每次冲泡带回来的茶叶,眼前仿佛浮起茶农扒一口饭睡着的样子,想着他口中发酵的一口饭,说给朋友听,他们一口咬定:“chuī牛的,不相信他们可能忙到那样,饭含在口里怎么可能发酵呢?”我说:“如果饭没有在口里发酵,哪里编得出来这样的故事呢?”朋友哑口无言。
然后我就在喝茶时反省地自问:为什么我信任只见过一面的茶农,反而超过我相jiāo多年的朋友呢?
疑问就在鼻息里化成一股清气,在身边围绕着。
温柔半两
读到无际大师的“心药方”,说到不管是齐家、治国、学道、修身,必须先服十味妙药,才能成就,哪十味妙药呢?他说:
“好肚肠一条。慈悲心一片。温柔半两。道理三分。信行要紧。中直一块。孝顺十分。老实一个。yīn骘全用。方便不拘多少。”这十味妙药要怎么吃呢?他又说:“此药用宽心锅内炒。不要焦。不要躁。去火性三分。于平等盆内研碎。三思为末。六波罗蜜为丸。如菩提子大。每日进三服。不拘时候。用和气汤送下。果能依此服之,无病不瘥。”
“心药方”是用白话写成,不难理解其意,在此必须解释的是“六波罗蜜”,波罗蜜是行菩萨道之谓,行法有六种:一布施、二持戒、三忍rǔ、四jīng进、五禅定、六智慧,菩萨用这六种方法度人过生死海到涅槃彼岸。“菩提子”则是菩提树的种子,可做念珠,大小如莲子,做抽象解释时,“菩提”是“觉悟”的意思。
我想,不论是否佛教徒,每天能三服这帖心药,不仅能使身心安乐,也能无愧于天地,假如每天吃三四味,也就能去病延年,要是万万不可能,一天吃一口“温柔半两”,可能也足以消灾少祸了。
这一帖心药虽仅有十味,味味全是明心见性,充满了智慧,因为在佛家而言,人身体所有的病痛全是由心病而来,佛陀释迦牟尼将心病大属于贪嗔痴三种,只有在一个人除去贪、嗔、痴三病时,才能有一个明净的jīng神世界,也才会身心悦乐,没有罣碍,没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因此所有佛书的入门就是一部心经,所有成佛的最高境界,靠的也是心。
佛书中对心的探求与沉思历历可见,释尊曾经这样开示:“心作天,心作人,心作鬼神,畜生地狱,皆心所为也。”(《般泥洹经》)又说:“能伏心为道者,其力最多。吾与心斗,其劫无数,今乃得佛,独步三界,皆心所为。”(《五苦章句经》)对于为善的人,心是甘露法;对于为恶的人,心是万毒根;因此医病当从内心医起,救人当从内心救起。
例如佛祖在《楞严经》里说:“灯能显色,如是见者,是眼非灯;眼能显色,如是见性,是心非眼。”翻成白话是:“灯能显出东西不是灯能看见东西,而是眼睛借灯看见了东西,眼睛看见了东西,并不是眼睛在看,而是心借眼睛显发了见性。”那么我们可以说一个人不明事理,不是事理有病,不是眼睛有病,而是内心有病,只要治好了真心,眼睛也可以分辨,事理也得到了澄清。
无际大师的心药,即是从根本处解决了人生与人格的问题。
关于心的壮大,禅宗初祖达摩祖师在《达摩血脉论》中曾有一段jīng彩绝伦的文字,他说:“除此心外,见佛终不得也。佛是自心作得,因何离此心外觅佛?前佛后佛只言其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若言心外有佛,佛在何处?心外既无佛,何起佛见?……若知自心是佛,不应心外觅佛。佛不度佛,将心觅佛不识佛。”
因而历来的禅宗无不追求一个本心,认为一个人不能修心、明心、真心、深心,而想成佛道,有如取砖头来磨镜,有如以沙石作饭,是杳不可得的。这正是六祖慧能说的:“于一切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但行直心,于一切法,勿有执着。”
知道了心对真实人生的重要,再回来看无际大师的心药方,他的这帖药是古今中外皆可行的,而且有许多正在现代社会中消失,实在值得三思。试想,一个人要是为人有好肚肠、长养慈悲心、多几分温柔、讲一些道理,对人守信用、对朋友讲义气、对父母孝顺、行住坐卧诚信不欺、不伤yīn德、尽量给人方便,那么这个人算是道德完满的人,还会有什么病呢?
人人如此,社会也就无病了。
天下太平的线索,其实就是一个人内心完成所组合的元素!
huáng花与翠竹
潭州沩山灵佑禅师,十五岁出家后到处参学云游,二十三岁时游到江西,向百丈禅师参学,是百丈弟子中的首座。有一天站在百丈禅师身旁,百丈问他:
“你拨拨看火炉里还有火吗?”
他用杖子拨了一拨,回答说:“没有火了。”
百丈禅师站起来,亲自弯身去拨火炉,得到一点点火炭,他拿起来给大家看,说:“这不是火吗?”
灵佑禅师当下开悟。
后来,灵佑禅师在沩山当方丈,有一位石霜和尚到沩山来当米头,负责筛米。有一天正在筛米的时候,被灵佑看见了,说:“这是施主的东西,不要抛散了!”
“我并没有抛散!”石霜回答说。
灵佑在地上捡起一粒米,说:“你说没有抛散,哪,这个是什么?”
石霜无言以对。
“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粒米,百千粒米都是从这一粒生出来的!”灵佑又说。
“百千粒米都是从这一粒生出,那么这一粒又是从什么地方来呢?”石霜答辩着。
灵佑什么话也不说,哈哈大笑,径自回到方丈室里去了。
我很喜欢这一则禅宗的故事,因为它不像后来的一般公案那样扑朔迷离,令人摸不到头脑,它很清楚明白地说出了禅宗的jīng神,而且前后呼应,令我们找到了一些公案发展的线索。
灵佑禅师为什么开悟呢?这是禅宗特有的明心见性净心内观的特色,因为心是种子,火也是种子,过去他虽多方参学,但始终没有找到隐在最内部的种子,只看到火炉和表面的火,而百丈禅师一拨就找到了火的种子,他一看这火种犹如心种,有了火种则有一切火,有了心种则有一切道,他过去不能悟,是他找不到那最里面的种子(佛种),但已蕴藏了找到的机缘,当然立即证悟。
后来他教导石霜和尚,他找了地上的米说:“你说没有抛散,哪,这个是什么?”石霜竟不能开悟,他只好进一步地说:“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粒米,百千粒都是从这一粒生出来的。”石霜如果在这里开悟倒也罢了,不但没有开悟,反过来问师父:“百千粒米都从这一粒生出,那么这一粒又是从什么地方来呢?”所以他哈哈大笑而去。——因为到这里已经是哲学的思辨,不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