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一幕看得人人心酸,又有点儿心慌。
淡淡的月色下,大家默不作声地远远看了好一会儿,不忍心打断他。迟班长看没有什么大问题,便对牛帅说,我看根本不是什么梦游,时间不早了,你轻点儿走过去,别吓着他,把他叫回来。其他人都赶紧回去,别让他看到不好意思。
正说着,李英俊还是发现了操场旁的众人,便朝大家走过来,神情看起来轻松了不少。牛帅一个人先走到他跟前,李英俊收住了脚步,两个人说了几句,他便跟着牛帅走了过来。
看他神色挺正常,大家才算彻底地放心了。李英俊见全班都出来找他,一脸惭愧地说,班长,我不是有意的啊。半夜我醒过来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想着出来走两圈胸口也许就不会那么堵了,没想到打扰了大家。
迟班长上前搂着他的肩膀说,没关系的。你小子真有种,头一次看你走得这么标准利落,平常都是怎么回事啊?以后可不许一个人半夜跑出来瞎练,这可不是办法,觉睡不够可不成,明天还有训练呢。我们都相信你是个合格的好兵,丁大队真是一点儿也没有看错,只要你克服了心理障碍,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正是在这个夜晚,崔成看到了李英俊最鲜亮光彩的一面。他单纯gān净到了极点,一点杂质也没有,他的品质无人可及。崔成突然觉得朱光明说得对极了,整个班里,最应该去国旗班的人就是李英俊,他才是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完全奉献给国旗的人!他的训练近乎疯狂,还带着自nüè,像是殉道一样,他自己却根本没意识到。全班哪个人能做得到呢?崔成对朱光明说,我要是真的争取到进后备大队的名额,一定要让给他。朱光明也叹道,是啊,这小子算是着魔了,我们和他相比,显然还不够虔诚,国旗班要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第7章 打架事件
要论能吃苦,七班的战士个顶个的都不差。崔成已经觉得自己够能吃苦的了,但与牛帅相比,他还是自叹不如。牛帅这人表面上看稀松平常,而且体能也不怎么样,无论站立、跑步,还是队列,凡是玩体力的,他总是第一个顶不住,但他好像并不着急,说笑到最后才是真笑。所以,每当他倒下了,总是能再度爬起来。若论吃苦的劲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点。崔成是吃得了苦,朱光明是怕不苦,李英俊是不怕苦,段世杰是想办法尽量少吃苦,而牛帅是不知苦,他认为苦就是人生,苦就是习惯。
牛帅长着一双比别人大一号的眼睛,他说自己出生的时候,他母亲梦见了一头横冲直撞的青牛,是个好兆头,生下的孩子会天赋异禀,所以他的眼睛要比别人大一号,聪明劲儿也比人家多一点。迟班长说这纯粹是迷信。他傻笑道,班长总是太严肃了,天底下讲不清楚的东西多着呢,你信不信?我嘛,就讲着好玩。我们四川人就是爱耍嘴皮子消遣,我这辈子也就靠嘴了,一靠自己的嘴欢乐,二靠别人的嘴挣钱吃饭。迟班长虽然警告过他,在部队里油腔滑调可不行,可事实上,迟班长对他还是挺放任的。
牛帅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大讲特讲他发明的菜谱,他已经整理了不少,说是宝贵得不得了。一个回锅肉也能和你扯半天,能说到民国去。据他说有很多菜谱是他从民间讨来的,而且都快失传了,都收在他的一个小本子里,就等着哪一天他出山好发扬光大,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信誓旦旦地说,总有一天他要靠这个养家过日子。
段世杰说,他天天就知道画饼充饥,不就是当了几天厨子嘛,有啥可显摆的。牛帅说,你这人太小看吃这件事了,知道啥叫民以食为天吗?也就是说,那是天底下最大的事。你就是个小市民,肤浅得很,缺乏理想。川菜为啥打遍天下无敌手?发明了多少菜?给中国人提供了多少欢乐?就是靠理想。敢想才能做成事。段世杰说,拉倒吧,你就知道吃。我也不是没有研究过,我看过一本民国时出的地图,上面评价四川人说,蜀中四面环山,多佛寺,人民无远大理想,要不怎么说少不入川呢。牛帅说,国民党的地图不算数。摆起龙门阵来,段世杰也是个好手,天上地下知道一大堆,而且出口成章,也是新训大队的宝贝。说起学问来,段世杰在新兵中还真有点儿鹤立jī群的架势,平常总喜欢与牛帅斗嘴取乐。
牛帅说他在练站功的时候,满脑子里都是刺刺啦啦上锅的菜,热闹着呢,麻椒呀、胡椒呀、腊肉呀、猪蹄呀、豆gān呀、下水呀,一个接一个,一道菜至少能顶十分钟的时间,所以他能比别人站得久些。新训大队没有不认识牛帅的人,他有着天生的亲和力,几分钟就能把陌生人变成朋友,所以每个人都爱和他开玩笑,听他chuī牛解乏。
牛帅不但嘴巴甜,脑子也灵光得很,胆子也出奇地大。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人会感到寂寞,他总能弄出新奇的事情来,连普通的训练也不例外,他张嘴就能编出顺口溜,连迟班长也不得不佩服。他说一家的聪明都让自己占尽了,所以他之后才有一个半痴呆的弟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他弟弟娶上媳妇,再在县城给他买上房子,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替父母完成最大的心愿。
段世杰说牛帅绝对是盲目的乐观主义者,吃得香,睡得着,浑身都是正能量。谁还没个愁事,但换在牛帅身上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有着化苦为乐的本事。要是换一个人,摊上像他那样的家庭,早就苦不堪言了:牛帅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jiāo的农民,除了种地啥也不懂,长着一双出奇的大手,啥农活都能做,脾气不怎么好,一巴掌就能打得牛帅眼冒金星;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就失足掉到河里被冲走了,尸首一直也没找到,他连一点儿记忆都没有留下来;父亲后来讨来的继母是个一脸苦相的寡妇,听说之前已经嫁过两次,两个男人都死了。而且嫁给他父亲后,她一直对他们兄弟恶语相加,不过人倒是挺能gān的。牛帅的奶奶一直瘫痪在chuáng,天天需要人照顾,所以牛帅从小手脚就没有闲过,上小学就能做饭了。用他的话说,自己在那么穷的家里,能长出这样一副好身板算是赚来的。
牛帅高中没毕业就让父亲撵出去打工了,主要是学做厨师,因为小时候总吃不饱饭,学厨师至少能混个肚子饱。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开一家自己的餐馆,想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都自己说了算。家境稍微好了一些后,他就参了军。对他来说,军营就是天堂,有吃有喝,还能奔个前程,至于训练那点儿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总是对别人说,吃苦谁不会啊,老子以前天天都在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他那绝不是说大话。牛帅最看不上眼的人就是朱光明,说他钱多烧坏了,惯出来一身古怪的臭毛病,吃个饭也挑三拣四,就是没饿着的缘故,袜子内裤什么的还要天天洗,简直不可理喻。
在班里,谁都知道崔成与朱光明走得最近。有一天,牛帅便偷偷地找到他,怒气冲冲地说道,朱光明有啥可牛的?他说我不注意个人卫生,嫌我味道大。都是男人,天天汗流得像下雨一样,哪个没有味儿?这里又不是高级宾馆,好像他是军区首长一样。又嫌我说话多,打扰到他了,谁能天天像一个木偶似的?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似的,你说我正常还是他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