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急忙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朱光明叹息道,我手感染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原以为能挺下去的,今天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次医院的诊断结果下来了,大夫说,我手部的感染没法再治了,而且是不可逆的,如果再这样拿枪训练,这只手肯定彻底废了,我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这事班长已经找我谈过了。再说,崔成说得也没错,我家真出事了。我爷爷快不行了,人正躺在重症监护室,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活不过几天了,家里正在准备后事,我还指望他能亲眼看到我升国旗呢。说到这儿,他眼圈发红了,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父亲突然失踪了,也不知道被人绑架了,还是出了别的意外,现在什么消息也没有。我妈说,他是跟一个女人远走高飞了,父亲谋划这事已经好多年了,还从公司卷走了一大笔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好在所有生意的经营权都在我母亲一个人手里掌握着,没出什么大乱子。我父亲行事一直相当隐秘,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母亲说,出这种事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这些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家里的事一直是我母亲独自支撑着,她让我早点儿回去。正好诊断书这时候下来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我知道无论如何我得走了。
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大事到了朱光明嘴里变得波澜不惊,话语中虽然没有丝毫的慌张,但脸上还是显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
崔成说,朱光明你真能扛啊,发生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告诉我们。
朱光明显然早已想清楚了,平静地说道,事已至此,我找你们说,就是向你们告别,你们千万不要感到意外,这就是我的命。比起牛帅来,我还算不错了,总算进了国旗班,没给家里人丢脸,也对得起自己了。唯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参加一次正式的升旗仪式。我已经给中队打报告了,看能不能争取一次上方队的机会,就是废掉这只手,我也要参加一次升旗,我实在不甘心啊。
见两人难过的样子,朱光明学着迟班长的口吻说道,能不能爷们儿一点?我也不想与你们分开,因为国旗我们已经成了生死之jiāo,可再不想也得分啊。段世杰先走了,然后是牛帅,迟早我们都得分开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就不和你们说什么客套话了,反正以后我们一定还要见面的,感情是断不了的。
说着,他拍了一下李英俊说,咱们三个,你的技术最好,也是上过方队的人,你说说,我要是上一次方队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李英俊苦着脸说,你就别寒碜我了。有没有问题你比我清楚,要不是你这只手,第一个就应该是你。我这就去找队长,他一定会答应的。
崔成心情沉重地说,英俊说得没错,要说技术过硬,新来的兵没人比得过你,再说队长一直对你另眼相看,而且你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
朱光明说,那就好。我要走了,就和你们多说两句。当我决定要走的时候,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天天看着你们两个,你们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崔成,别哭丧着脸,好不好?你当我是一个冷血动物呢?我的心也在滴血。你小子够仗义,也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你一直都护着我,没把我当怪物看,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你最清楚。英俊,我打心眼儿里为你骄傲,七班的每个人都看着你呢。只是别再那么玩命练了,伤了身体可不是小事,我看你家给你找的那个小对象不错,虽然比不上你的老师,你也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崔成忍不住一把搂着朱光明说道,光明,你今天真他妈的太磨叽了,像个老娘们儿一样。说着三个人抱头痛哭起来。李英俊咬着牙说,我找队长把我的名额让出来不就得了吗?其实你才是我们大伙儿心中最棒的国旗手。
之后,他们给牛帅打了电话。牛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恨恨地说,朱光明,你真有种,还是比老子挺的时间长,我恨啊!过去我一直瞧不上你,你个guī儿子还真是条好汉,我牛帅服你,真想和你痛痛快快地再gān一架,分个高下。你们给老子记住,升旗的录像都要寄给老子看一下。要不是弄这个火锅店,老子早就去看你们了,只要有国旗班的节目我都看了,看一次伤心一次。我牛帅没那个福气啊,全靠你们长脸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的牛氏菜谱弄好了,我还欠你们每个人一顿饭,等着你们呢,老子亲手给你们做。
当他们把这事告诉段世杰时,段世杰情绪激动地说,怎么会这样,人都练得尿血了,就这么功亏一箦了,光明,你也太刺激我了,你可是整个新训大队的基准兵啊。感慨了一会儿后,段世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光明,你们千万别急,我有一个好主意,这事包在我身上,保管你体体面面地完成心愿。晚上你们等我的信儿。
挂了电话后,崔成笑了笑说道,这事有谱了,段世杰这小子一肚子的鬼主意,无风都能掀起三尺làng,等他的消息再说吧!
朱光明叹口气说道,这事真jiāo到段世杰手里就坏了,就怕他弄得动静太大,对中队影响不好,我只想gāngān净净地走,不想有一点儿对不起国旗班的事儿。
果然,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又被段世杰弄到支队那里去了,支队领导非常重视,副支队长专门下来布置这次升旗仪式,而且还要全程录像,作为对新兵进行教育的材料,名字就叫“最后的升旗”。
升旗的日期特意定在八一建军节那一天。朱光明原打算选择一个广场上人少的日子,他说自己见人多心里还是紧张,要绝对保证万无一失才能对得起国旗班。没想到竞选了这样一个特殊而神圣的日子。中队长告诉朱光明,这是他进入国旗护卫队最后一项死任务,咬牙也得完成,这也是整个国旗班送给他的一份心意。
升旗的前一天晚上,崔成、李英俊陪着朱光明完成了最后一次队列练习。收队以后,朱光明坚持再站一班岗,大家怕他身体吃不消,影响第二天的升旗仪式,朱光明一再坚持,中队长也只好答应了。崔成一夜没怎么睡好,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难过。往事历历在目,在七班时,他和朱光明两个人的感情最好,朝夕相处,即使两个人坐在一起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感到寂寞。原本少了牛帅,就少了很多热闹,这又走了朱光明,只剩下他和李英俊了,虽说又认识了不少人,但怎么比得上那段情感和记忆呢?后来听一起站岗的哨兵说,朱光明下岗后,围着旗杆不知走了多少圈。那可是用血和汗浇铸的情义啊!
节日的军营气氛很热闹,又赶上一个晴天。朱光明脸上挂着少有的笑容,神采奕奕的,焕发出特有的光彩,没有一丝的紧张不安,只有崔成能体会到他心里的伤痛。中队长按照他的请求,把他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崔成和李英俊替他整理好了礼宾服。方队的每个人都上前和他拥抱了一下。中队长上前拍了他一下,说道,放松点儿,持枪别太用力了。朱光明大声说道,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朱光明一边笑着一边问李英俊,我还是挺帅气的吧?李英俊心酸地说道,那还用说?国旗班再找不到比你更帅的了,你知道我李英俊从不讲假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