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场_石钟山【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刘公达坐在男人对面的一个简易沙发上,他发现这个沙发很硬,也很凉。

  男人显然已经从悲哀中走出了一程,他一脸歉然地说:那天你把我送回来,我还没谢你呢。说完从chuáng下扯出那天回家时带的提包,从里面抓出一把地瓜gān放在刘公达身边的小几上,说:我从乡下回来,就带回些这,你尝尝。那天,刘公达了解了男人的一些身世。他以前是古城那所著名大学的教授,姓牛。牛教授研究的是《易经》,后来《易经》成了封建迷信的东西,牛教授自然也成了黑五类,发配到外地的农场接受监督改造。牛教授是有妻室儿女的,妻子以前是他的学生,给他生了一儿一女。牛教授在农场日思夜想的就是妻儿,他隔三岔五地给家里写信,妻子却一封信也没回过。他预感到了什么。chūn节回家本来是没有他的份的,在半年前就开始表现自己,不断地给农场领导写思想汇报,脏活累活总是抢着gān。经过半年的努力,牛教授终于获得了恩准。回家半月前,他便开始省吃俭用,地瓜gān是他们的口粮,他把自己的那份省了下来,他要带回家给妻儿尝一尝,饥饿使他的双腿浮肿。一天一夜的火车又没个座位,他一直站在门旁。在火车上一天一夜他只吃了几片地瓜gān,当他走下火车,走到广场上时,他终于倒下了。

  刘公达听完了牛教授的叙说,他有些同情教授。

  眼前的一切让他明白了故事的后半段。

  牛教授为刘公达倒了一杯白开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摸出几片地瓜gān一边嚼着一边说;别人都过了一个团圆年,这几天我就是吃这个,喝白水过来的。

  牛教授眼圈又红了。半晌他又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半年前我给自己占了一卦。

  说到这他不说了,警惕地望着刘公达,刘公达正饶有兴趣地听着。牛教授便又说: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我也不想说半句假话。临回来时,我又给自己占了一卦,和半年前的卦一模一样,唉,一切都是注定的啦。

  刘公达就问:你会算卦?

  牛教授白了一下脸,忙说:这是迷信,信不得的,我是胡说呢。

  在苦难中的人,总想盼自己早日走出苦难,即便明知无法走出苦难,也希望给自己留下一份希望。刘公达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将采。

  那些日子里,他隔三岔五往牛教授家跑,还把自家吃的拿给牛教授,几次接触之后,两人渐渐熟了起来。

  一天晚上,牛教授说:年轻人,要想有出头之日,书是你的敲门砖。牛教授的这句话改变了刘公达的命运。那时建设兵团正在学习“毛选”的热cháo中,他听从了牛教授的话,一头扎进了“毛选”当中,成为了全师学“毛选”的标兵,又被推荐上了大学,直到有了今天。

  后来牛教授也回到了这座城市,好几次为他指点迷津,他心里已把牛教授奉若神明了。不止是刘公达,来求见牛教授的有官员,有名人,更有一些生意场上的人。

  牛教授从里到外似乎就换了一个人。说的话都是云里雾里的,脾气也占怪起来,轻易不见人。牛教授不许别人称他教授,只许称他牛师傅。在刘公达的心里,牛教授就是大师。现实生活中的刘公达离不开大师的指点。

  第21章

  刘公达年近五十了,仍没个孩子。刘公达在工厂工会时便结了婚,妻子姓邱,当时是工厂里的文艺骨gān。

  那时工会经常组织各项文娱活动,男女青年聚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小邱当时是车间里的文娱委员,和工会的人接触很多。刘公达就是在那时和小邱相识的。

  当年的小邱是工厂里的一枝花,性格也好,人称快乐的小天使。刘公达那时大学刚毕业不久,有很大的志向和抱负,他没忘了牛教授说过的话,一边读书一边写理论文章。刘公达虽是工农兵大学生,但在当时这样的大学生也并不多几见,物以稀为贵,刘公达成了许多上进女青年追踪的理想伙伴。

  那时的小邱也很大胆,很真诚,隔三岔五地便请刘公达看电影。刘公达对小邱也有好感,每次赴小邱的约会时,他总是白衬衣,或黑或绿的裤子,手里拿一本理论性很qiáng的书,不时翻看几眼。小邱是黑裙子红上衣,手里拿着一本《普希金爱情诗选》,说起话来便像唱歌似的动听。两人像地下党接头似的经常出现在huáng昏的电影院门口。

  从那以后,刘公达和小邱出双入对的身影便很通俗地出现在占城的大小公园里。两人都没有谈过恋爱,爱情对他们来说是一些纸上谈兵的事情,他们也说不清对疗到底是否适合自己,虽然目前他们在相互吸引着。

  在夜幕掩映下公园的柳丛里,不知是谁先抱住了对方,然后像电影里常看到的场面一样,小邱踮起了脚尖,他们接吻了。过后,小邱曾诗情画意地说:夜色多么美呀。

  再以后,他们就站不住了,双双倒在蓬勃的柳树丛中,然后他们就像所有过来人一样,到街道办事处领取了两张大红的结婚证。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普通了,他们齐心协力地要生孩子。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小邱的肚子仍没有动静。

  小邱先是到医院里去检查身体,然后便开始在家里烟熏火燎地熬中药,那一时期,家里的角角落落到处都是中药气味。小邱吃了大批的中药,也吃西药,以前还比较光鲜的小邱,此时的脸色和中药汤也差不到哪去了。

  刘公达那时正发奋地写文章,宣传部的领导已经开始注意他了。小邱的脸色他并没有发现,或者是发现了,也没往心里去。一天小邱晚上在他耳边说:要不你也去医院看看吧,大夫说了,女人不能生育,有时是男人的责任。这时的小邱,说话已经不那么诗情画意了,那本《普希金爱情诗选》在结婚后也不知去向。

  刘公达的脑子已在想一篇比较有分量的理论文章,有希望登在《古城日报》的头版头条。小邱的话他这耳朵听,那耳朵就冒了。

  小邱很愁怅,也很落寞,熟悉小邱的人,都说小邱婚后变了一个人。

  刘公达终于离开了工厂,凋到宣传部去了,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小邱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他惊讶地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邱一听他这话便哭了,是情真意切,又满含委屈的那一种。刘公达看到小邱的样子,感到伤心、失望、难过。他去医院检查了一番,并没有查出什么毛病。他又找一家妇产医院让小邱做进一步检查,那是古城最好的妇产医院。

  检查的结果让刘公达和小邱都很吃惊,那些中药和西药不仅没有吃好小邱的病,却把她的子宫吃出了毛病。

  刘公达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把小邱送进了手术室,他坐在手术室的外面,在焦灼的等待中,他开始检讨自己这些年来太不关照小邱了,他的眼角滚出两颗浊泪。

  手术的结果令人既遗憾又欣慰,小邱的子宫全部切除了。

  小邱愁眉苦脸地休养了一段时间,又去工厂里上班了。那时的工厂效益已经很不好了,许多人去了也没活gān,聚在车间里打扑克。

  刘公达检点了自己对小邱关心不够,见小邱平安出院,他又一头扎在他的理论文章里了,这回他站的位置高了,接触的事物广了,考虑问题也深了。他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jīng力。刘公达在jīng神放松一些的时候,也对身边的小邱有过冲动,但当他把小邱抱在怀里,突然想起小邱是缺少女人东西的女人,他的热情就一点点冷却了下来。小邱感觉到了,便伏在枕头上嘤嘤地哭。刘公达也觉得对不起小邱,他想对小邱好点,闭着眼睛,想像小邱当年的样子,可每次事到临头还是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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