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17)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不知道你是否已经透彻地了解了点睛笔,也许你会认为它可以指示我们的命运——事实上,这只是一种错觉。点睛笔并不能做出任何预言,它只是做出推动。点睛笔就像是一台发动机,它无法引导方向,却可以推动着你朝着正确的方向加速而去。换句话说,真正把握命运的,还得是我们自己,点睛笔只是qiáng化抉择罢了——正如它的名字所示:画龙点睛。惟有我们自行勾勒出命运之龙的形体,点睛方才有意义。没有形体,便无睛可点。」

  罗中夏很快看到了结尾。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点睛笔在占卜出我命运的同时,还昭示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存在。他们是谁,究竟从何而来,我无从得知,点睛笔也无法给予更详细的预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极其可怕,对于笔冢、对诸葛家、对韦家,乃至对所有与笔冢相关的人,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他们试图颠覆的,绝不止这些。这将是笔冢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我手里已经有一些线索,一切都与管城七侯密切相关。我决定去着手进行调查。这将是一次艰苦的行程,为防我的死期突然降临,我在临行前把这个笔记本留在了这里。如果是真正点睛下一任的主人,一定会有机会找到这里,看到我的遗言。」

  最后一段的字写得特别大。几乎占满了一页纸。笔迹雄厚,力透纸背:

  「命运并非是确定的,你可以试着去改变,这就是点睛笔的存在意义,它给了我们一个对未来的选择。请珍重。」

  落款除了房斌的签名以外,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符号:是希腊字母中的α。

  罗中夏缓缓放下笔记本,他已经失去了言语能力去表达,也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笔记的语气从容不迫,仿佛一位老师在谆谆教导,又像是一位即将奔赴杀场的战士在jiāo待后事。

  原来在法源寺的那一幕,是早已注定的。房斌注定要在调查期间被他们捉住,他们注定要把房斌带去法源寺收笔,而自己,则注定是要被点睛上身的。罗中夏缓缓闭上眼睛,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虽然他与房斌素昧平生,而且只短短见过半面,看罢这封信以后却感觉失去了一位师友。在法源寺中目击到房斌死亡时本该有的悲伤,一直到现在方丝丝缕缕地透过遗书渗透到罗中夏的意识中。

  「给了我们一个对未来的选择?」罗中夏细细地咀嚼房斌的话,陷入沉思。

  颜政从罗中夏手里拿过信来读了一遍,也收敛起笑嘻嘻的模样,露出一种难得的严肃神情,咂了半天嘴只说了一句话:「这人,真爷们儿。」这大概是颜政对人的最高评价了。

  而彼得和尚双手合十,默默为死者诵了声佛号,眉头却微微皱起来。他留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韦势然?」他反复回味着这个名字。任何一个韦家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都要皱皱眉头。「想不到他居然和房斌还有联系,这个人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从信里的语气来看,似乎房斌并不知道韦势然的真实身份。」罗中夏说。

  彼得和尚冷冷哼笑一声:「真实身份?他的身份只怕有几十个,谁知道哪个是真的。房施主即便是心怀点睛笔,只怕也是被他给骗了。就连你这一管青莲遗笔,搞不好也是他利用房斌弄到手的呢。」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阵默然,韦势然的手段,他们都是领教过的。云门寺一战,他们与诸葛家打得jīng疲力尽,却被韦势然渔翁得利,轻松取走了王右军的天台白云笔。

  「难道韦势然就是房斌信中所说的『他们』?」颜政嘟囔道。

  彼得和尚扶了扶金丝眼镜,寒着脸道:「虽然不能确认,但我认为可能性很大。房施主说『他们』的动向,与管城七侯渊源极深。而现在现世的两枝笔,都与韦势然有莫大的关系,教人很难不怀疑他。我听说褚一民曾提及,说韦势然只是他主人一个不那么听话的玩具,可见大有关联。」

  罗中夏想到小榕,嚅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彼得和尚的分析和推理却是严丝合缝,不容质疑。他只得略微转移重点:「那个秦宜,古里古怪的,我看只怕与『他们』也有不小的gān系。」

  彼得和尚点点头,又道:「管城七侯严格来说,只有王右军的天台白云真正现世。中夏你体内的只是青莲遗笔,正笔仍旧不知所终。剩下的五枝笔,恐怕将会是各方势力觊觎的焦点。」

  他这么一说,其余两人不由得都怔住了。彼得和尚的言辞里,有意无意也把诸葛家也算进了「各方势力」里,等于是视作敌人了。

  彼得和尚看到两人表情,苦笑一声,道:「不是我有偏见,实在是如今局势大乱,须得小心从事。韦家出了一个韦势然,而诸葛家暗中效忠『他们』的也不少,比如诸葛淳、欧子龙,还有那个秦宜——天晓得还有多少隐藏的『他们』,这两家委实都信任不得啊!」

  「十九和费老应该都是诸葛家可以信任的吧?」罗中夏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费老的本名叫费长安,正是房斌救下来的那个笔冢吏。看来与笔冢相关的情势,可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彼得和尚冲他微微一笑:「你看,所以如今一切都不好下结论。」他停顿一下,面色有些凛然与凄凉:「『他们』的手段,我是见过的,在韦庄……族长就活生生死在了我的面前。『他们』的能力、手段和残忍,都是远远超乎我们想象的。诸葛、韦家相斗千年,都不曾使出过这等手段。这一次,可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了。」

  罗中夏点点头,他虽不曾亲眼目睹韦族长之死,却见识过褚一民的yīn狠毒辣,而褚一民不过也只是他主人手中的一枚弃子罢了。如此看来,「他们」的厉害真是不可小觑。三个人一时间都觉得背后yīn风阵阵,仿佛有看不见的邪恶力量自无尽深渊缓缓爬上来。

  「他们」的目的,毫无疑问是管城七侯,那么身怀青莲遗笔的罗中夏,显然就是众矢之的。罗中夏纵有禅心,也禁不住一阵苦笑——我一个普通的穷学生,何德何能背负这种使命啊!其实不独罗中夏,就连颜政和彼得和尚都涌现出这种「尔何德何能」的心情。

  三人之中,别说是诸葛、韦两家深谙笔冢内幕的长老,就连一个正式的笔冢成员都欠奉。彼得和尚遁入空门,只算得上是半个韦家人,罗中夏、颜政更惨,在数月前连笔冢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三个现在,却俨然成了超然于诸葛家、韦家和「他们」之外的第四股力量,而且还是关键所在!

  地铁里的袭击,恐怕只是一个前奏曲罢了,现在他们这一小撮人已经被盯上了。每一个人都觉得背后yīn森森的,这是面对过于qiáng大的敌人正常的应激反应。

  真是何德何能啊!

  颜政忽然指着信件的结尾问道:「可是他画了这么一个符号是做什么?」

  「哦,这个读作欧米茄,是希腊字母的最后一个。」彼得和尚解释说,「可具体是什么意思,就难以猜度了……」

  三个人正说着,忽然十九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购物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一些墨瓶、毛笔和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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