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们都在啊。」十九打了声招呼,袋子很重,把她累得香汗淋漓。她瞪了罗中夏一眼,还没说话,颜政早一个箭步过去,替她接过袋子,笑盈盈地说:「让美人受累,真是罪过,罪过。」
罗中夏这才反应过来,脸一红,从颜政手里抢过购物袋。他的禅心只能打架用,对讨好女孩子却是一点帮助也无。十九撇撇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视线扫到了彼得和尚手里的笔记本,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这,这是哪里来的笔记本?」她的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而有些异样。
彼得和尚饶是心性平淡,毕竟与她分属两家,千年宿怨下来总有些隔阂,这时见她没来由地开口质问,心里颇为不喜。一旁拎起包的罗中夏见彼得和尚表情有些yīn沉,连忙接过话来说:「十九啊,这本笔记,是彼得与颜政他们刚刚找到的,是房老师的遗物。」
十九瞪大了眼睛:「房斌老师?」
「是的。我们也才拿到,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十九根本没听到罗中夏的话,她几乎是从彼得和尚手里抢过笔记,颤抖着双手翻开。颜政和罗中夏谁也没有阻止她,眼神里都带着怜悯,就连彼得和尚也没有做过多动作,只是深深地叹一口气。他们都知道十九对房斌抱持的感情,绝不仅仅只是老师这么简单。
「这是房老师的字!我认得的!和他写给我的信一模一样!他总喜欢把『我』字的一撇写长的……」十九一边翻看,一边无意识地絮絮叨叨,她自己都未必意识到在说些什么,因为在一瞬间她已是泪流满面。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书页上,濡湿了死者的字迹。
「原来,老师他……他早就有了预感。他肯答应来上海见我们,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吧。可惜还没有等到他来,就已经……」十九痴痴地望着那一行行汉字,仿佛要把自己都融入到那本笔记里,对她来说,笔记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写笔记的那一双手、那一个人。
罗中夏想过去安慰一下她,却被颜政的眼神制止。「还不到时候,现在去安慰只会自讨没趣。一般要在一分半钟以后,女孩子才会把悲痛转化为对依赖感的需求。」
这些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愚笨的罗中夏无法理解其中jīng妙,只得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十九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哭泣变成呜咽,呜咽又变抽泣,渐不可闻。她用手掌轻轻摩挲着笔记本光滑的页面,双眸里满是哀伤与怀恋。
颜政看了一眼罗中夏,「现在就是时候了,是男人的话就快过去搂住她肩膀。」罗中夏踌躇地走过去,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把手臂伸了过去。正当手指与十九圆润的肩头还有一毫之遥的时候,一连串急促的诵经声平地响起,他的手臂像受了惊吓的螳螂,飞快地缩了回去。
这是彼得和尚的手机铃声。他看到来电的是曾桂芬曾老师,心中有些纳罕,毫不迟疑地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曾桂芬焦虑的声音:「彼得啊!你们快来第三医院,郑和出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彼得和尚大吃一惊。
「他醒了。」
曾桂芬的口气却丝毫没有欣喜。
第四章 张良未遇韩信贫
〔——出自《全唐诗》一百六十五卷·李白〈猛虎行〉〕
郑和与罗中夏,可以说是同时卷入笔冢的纷争之中。可惜的是,与罗中夏的「幸运」相比,郑和可谓是命运多舛。他先是险些被秦宜炼成笔僮,在加护病房里一躺就是好长时间;然后他又被「他们」不知用什么法子捉去,用笔灵生生炼成了笔灵僮,变成一个丧失了意识的怪物,在永州几乎让罗中夏一gān人全军覆没。
绿天庵那一战,他们好歹救回来郑和。可惜郑和当时已经成了笔灵僮。那是一种比炼制笔僮还要可怕的禁忌邪法,是用笔灵和人体为材料生生炼就出来的。他被救回来以后,变回成植物人的状态,一直躺在加护病房里无知无觉。罗中夏和彼得和尚试了许多办法,却始终探测不出究竟「他们」是用什么笔灵来炼郑和的。唯一确知的是,郑和还活着,笔灵化作藤蔓般的jīng神枝条分散到他的四肢百骸,却一直不曾到达脑部,为他保存了一丝意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何以炼散了的笔灵无法进入到他的脑部呢?是敌人有意为之,还是他体质上有什么奇特之处?这一点便是费老也想不通,于是郑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回到加护病房,一动不动,安静地等待着谁能想出好法子替他收回笔灵。
现在他居然醒了,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曾桂芬曾老师因心脏病而住院,现在已无大碍,但是还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于是监视郑和的工作就顺便由她来负责了。她虽无笔灵,却凭着深厚的大鼓功底练就了一身掷地有声的功夫,所有的小辈都非常尊重她。
现在她说出事了,那就一定是出了大事。
四个人匆匆从松涛园赶去第三医院。十九虽然心情悲痛,却也知孰轻孰重,缅怀死者随时都可,现实里的敌人却是随时可能发难。
加护病房是一栋独立的建筑,平时进入的人非常少。他们赶到的时候,曾桂芬穿着病号服已经等在了大门口,苍老的脸上带着浓重的愁容。
彼得和尚顾不得寒暄,见面便问:「曾老师,怎么回事?」
曾桂芬颤巍巍地支着jīng钢拐杖,叹道:「刚才我按照每天的惯例,去加护病房查探郑和的情况。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可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一种奇特的感觉笼罩,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操纵着,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外走去。我试图挣扎,却毫无反抗余地,只能一直朝前走。在离开病房的时候,我借着门上玻璃的反光瞥到一眼,原本躺在chuáng上的郑和竟然从chuáng上半坐起来!」
曾桂芬的额头仍旧浮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可见当时她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彼得心中一凛,这个场景何其熟悉。他的父亲、韦家的族长韦定邦,就是在自己面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剧烈舞动,然后横死的。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曾老师,只不过手法稍微和缓了一些,没有伤到人命——暂时还没有。
这么说,韦庄中那看不见的敌人,眼下就在这座建筑里。
或许就是「他们」。
甚至有可能就是褚一民口中的「主人」。
颜政见彼得和尚的眼神闪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一向大大咧咧,懒得多作思考,便直截了当问道:「那现在情况如何?」
曾桂芬道:「建筑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和我一样被赶出来了,大概都是被那种力量所操纵吧——现在里面恐怕只有郑和一个人而已了。」
「那还不好说吗?进去看看就是了!」颜政说完就拉开大楼的玻璃门,朝里迈去。不料他的腿刚迈了一半,就僵在了半空。颜政一惊,拼命控制右腿朝前落地,不料右腿竟似是自己活了一样,轻轻一转,反而朝后dàng去,整个人一下失去了平衡。亏得颜政平衡感比较好,身子微微一晃,左足点地,双手伸平,总算是没摔倒在地。
可这样一来,他变成了背对玻璃大门的位置,就像是刚从楼中被撵出来一样。颜政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挥了挥手,转身又朝楼里冲去。这一次的结局更惨,他的两条腿腾空而起,然后整个人直直摔在了水泥地上,活像是刚刚练完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