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的是这枝吧?」
「不错!」三人异口同声,那短笔青光转盛,气息qiáng烈。
陆游道:「你们不妨再猜猜看。」
朱熹闭目细细感受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道:「豪气gān云,不甘沉寂,这管笔中的英灵,胸襟大有抱负。我先前想错了,原来不是着叙《汉书》的班固,而是投笔从戎的班超班定远哪。」
陆游一拍桌子,大为激赏:「老朱你果然不一般!你说得不错,这一管笔,名字便唤作从戎笔,正是炼自汉代名将班超。当初班定远毅然投笔从戎,这一枝被投开的笔灵被主人豪气所感染,亦不甘平庸,继承了班超沉毅果决的杀伐之气,极见豪勇。要说起来,在诸多文士笔灵之中,要属它是武勇第一哩。」
那从戎笔仿佛听到陆游的夸赞,笔端摇摆,跃跃欲试,颇有虎虎的英气。
「大丈夫就该学班定远。如今中原沦丧,金狗肆nüè,我辈不去上阵杀敌,反来热衷于这些文章小事,老夫我是看不惯的。」陆游说完冲陆氏兄弟翻了翻白眼,后者只能苦笑连连,不好与他争辩。
朱熹赞道:「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掷,想必就是班定远的『投笔从戎』吧?那一掷蕴含了建功异域的雄心,难怪我几乎抵挡不住。」
陆游点头称是,然后合起手掌,把那笔灵重新收了回去。
朱熹又问道:「班超的这笔,真可以说是威势惊人,不过在下还想知道,其兄班固之笔,是否更为雄奇?」
陆游哈哈一笑:「这你可猜错了。班固虽然名声赫赫,却从来没炼出过笔灵。」
朱熹「哦」了一声,略显失望,他本身对班固的热爱,远胜于班超。文章千古事,又岂是一介武夫所能比。他又问道:「可我听说,笔灵发挥能力之时,是要现出本相的。为何刚才陆通判你只见拳势,却没有任何笔灵的影子?」
「都跟你说了,我不是笔冢吏!」陆游有些急躁地辩解了一句,随即黯然道:「我这个人,虽然爱笔成痴,熟知一切笔灵典故,却限于机缘,一辈子也做不成笔冢吏。」
他停顿了一下,复又有自得之色:「只不过我有种特殊的才能,叫做笔通,可以驱使各种不同的笔灵为我所用,行笔布阵。单独的笔灵在我手里,只能发挥出六成威力——但如果有数枝笔灵在场,让我结成笔阵,威力却可翻番。正所谓一个笔冢吏我打不过,二个笔冢吏我能打平,三个笔冢吏便不是我的对手。」
朱熹暗叹,原来这笔灵之中,还有这许多门道。陆游抓抓头皮,惭愧道:「笔冢主人说我性子太急,诗虽写得多,却欠缺了些灵气。寻常的文士笔灵不易发挥,倒是这种从戎笔最对我的胃口。所以这一次我来鹅湖寺,就特意向笔冢主人讨借了这枝从戎笔。」
朱熹听到「笔冢主人」四字,眼睛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喃喃道:「原来,这笔冢主人,果然真有其人。」
陆游拍了一下脑袋,道:「哎,对了,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会认识笔冢主人的?」
「哦,数月之前,我回建阳老家办事,半路邂逅了一个奇妙男子,自称是笔冢主人。这人潇洒飘逸,倒是世间绝伦的人物。他对我十分热情,讲了许多笔冢的秘辛。但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我身为儒门弟子,自当与这种人敬而远之,于是当场拜别,后来就再没见过。」
陆游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笔冢主人闭关已久,极少外出,纵然是笔冢吏也难得见他一回。你竟能与笔冢主人邂逅,这是何等的机缘与福分,你……你居然就这么回绝啦?」
朱熹正色道:「圣人教诲,我须臾不敢逾规。这人逆天而行,有悖于儒家伦常,跟他jiāo谈又有什么益处呢?」
听了他的话,陆游不怒反笑,一拍几案,大声道:「哈哈哈哈,老夫我生平所见,就只有你敢如此批评他——其实我也看不惯那些笔冢吏把笔冢主人奉若神明卑躬屈膝的样子。别看笔冢主人大我一千多岁,我也只喜欢与他平辈论jiāo,搞什么主仆,实在太无趣了。」说完他热情地拍了拍朱熹的肩膀:「好小子,真有胆识,老夫喜欢——当然,如果能改改你这古板的毛病就更好了。」
朱熹看看亭外的天色,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冷淡地对陆游说:「笔灵之事,暂且不提。我与陆氏兄弟的论道已经耽搁太久。陆通判可还有别的事吗?」
陆游抓抓头发,暗暗苦笑,心想这家伙的顽固还真是了得。他从怀里掏出一封jīng致的云笺,递给朱熹:「我此行前来,一是想亲眼见识一下生炼的笔灵是什么模样;二是代人转jiāo这份请柬。」云笺上面写有一行小楷,字迹隽永工整,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闻君绝才,冀望来笔冢一叙。仆聊备清茗两盏,沐手待君。幸勿推辞。笔冢主人字。」
第二章 遇难不复相提携
〔——出自《全唐诗》一百八十三卷·李白〈万愤词投魏郎中〉〕
「笔冢?」
朱熹拈着这份云笺,面沉如水。陆游解释道:「这笔冢,乃是笔冢主人的居所,其中藏着万千笔灵,是个至灵至情的dòng天福地。靖康之时,笔冢主人突然封闭了笔冢,自己归隐其中,至今已经快五十年了。」
朱熹问道:「那笔冢主人既然已然闭关,又如何能见人呢?」
陆游把情绪收回来,回答道:「那是个秦末活到现在的老神仙,一身本事超凡入圣。他平时只用元神与笔冢吏们沟通,没人见过他的本尊……你是这五十年第一个被邀请入冢之人。」
朱熹「哦」了一声,把云笺随手搁在身旁,不置可否,丝毫没表现出荣幸的神情。这种神异之地,在他看来终究是旁门左道,远不及鹅湖辩论这种道统之争更让他有兴趣。
陆游见他那副表情,便知道这块顽石的古怪脾气,只好拍拍巴掌,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好啦,你也不急于这一时答复我,你们先去论道便是,老夫在外面等你们说完。」他扫了一眼陆氏兄弟,半是揶揄半是玩笑地说:「只是有一条,可不要用紫阳笔吓唬我的这些贤侄们哪。他们可是老实人,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
「学术上的事,自然要用学术上的道理去说服。」朱熹一本正经地回答。
陆游的笑话撞到了铁板,露出一副兴趣索然的表情,无奈地摆了摆手:「你们继续……」
说完陆游大摇大摆走出澄心亭,随手抓住附近的一个小沙弥问道:「喂,小和尚,去给我找间住处来。不用太gān净,不过得要能喝酒吃肉。」
小沙弥缩着脖子颤声道:「鄙寺戒律严,从无酒肉……」
陆游瞪大眼睛怒道:「没有酒肉,算什么和尚!」拎着他后襟大步走出山门。
看到陆游离开,朱熹双袖拂了拂案几,不动声色地对陆九龄、陆九渊道:「两位,我们可以开始了。」他身子微微坐直,开始散发出惊人的气势,就像是一位即将开始决斗的武者。
※※※
鹅湖之会,一会便是三日。
这几日内,朱熹持「理论」,陆氏兄弟持「心论」,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战。陆氏兄弟知道朱熹的理气已经修成了笔灵,气势上未免弱了几分。好在朱熹事先承诺陆游,不曾动用紫阳笔,亦不曾运用浩然正气,纯以论辩对阵,一时间倒也旗鼓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