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光柱左右晃动,激得四周的苔藓发出幽幽的微光。
彼得和尚现在可以看清了,这个“砚台”平台是岩壁上伸展出来的一片,其实是半悬在空中。它的四周是一个巨大的岩壁空间,幽旷深邃。怪石嶙峋的顶部和dòng底距离半空中的砚石平台起码都有四五十米高,四面八方的岩面高低不平,峰峦叠起,灰白色的岩枝延展到光线不能及的无限黑暗中去,层层叠叠,乍一看似是跌宕起伏làng涛汹涌的海面在一瞬间被上帝的遥控器定格,然后向内坍塌构成这么一个奇妙的世界。如果从侧面看去,平台就像是宇宙中的一个小小飞碟,远处的苔藓如星光点点。
无边的地平线只能给人以“博大”之感,一个具有封闭界限的硕大空间才更容易使人产生惶恐,那些看得到却遥不可及的峭壁高高在上下左右,构成恢弘的虚空之所,反衬出观察者的渺小以及油然而生的敬畏,让人仿佛进入混沌初开时的盘古巨蛋。
最令他吃惊的还是圆砚的正上方,从天顶上垂下一块长条钟rǔ石,通体漆黑,一柱擎天,如同一条松烟墨柱,钟rǔ石底端不时有水滴到圆砚之上。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攫起墨柱在砚堂中轻轻研磨,而后徐徐提起,以致墨滴尚浓,珠缀砚底。一幅天然的“行墨就砚图”。
若说是天造地设,未免太过jīng致;若说是人力所为,又得耗费多大jīng力才能雕成如此的造像。
彼得和尚深深吸了口空气,肺部一阵冰凉。他从来没想过背靠内庄的那座山梁里,还隐藏着这么一处神奇的所在。这么说起来,自己还要感谢砚台上的浅沟。假如没有那些沟纹诱导自己在平台上转圈,恐怕现在已经失足跌下谷底了。
“韦家自从迁居此地以来,历时已经数百年,能有幸进入这里的,不过千人。这是一个天然溶dòng,也是上天赐给我们韦家先祖的一件礼物,不可多得的旅游资源。如果好好开发一下,知名度估计不会逊于本溪水dòng、桂林芦笛岩等地方。据初步估计,每年光旅游直接收入就能给我们带来一百万元……”
韦定国边走边说,还兴致勃勃地拿着手电四处照she,声音在空旷的溶dòng中嗡嗡作响。他越是若无其事,彼得和尚在后面越是满腹疑窦,但眼下也只能跟着走。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地势忽高忽低,难走至极,所谓的“路”只是岩石尖棱之间夹出来的一线平地罢了。头顶的风声呼呼大了起来,而灵气也越发厚重。比起藏笔dòng入口处的浓度qiáng出数倍。
两个人顺着峭壁挤成的狭窄小路走出岩山。这里地势还算平坦,两侧岩壁像梯田一样层叠而起,坡势很缓。两坡汇聚之前的一小块空地上,耸立着一块巨大的古朴石碑,碑下驮shòu乃是一只石麒麟,在古碑中十分罕见。碑上还写着四个大字:“韦氏笔冢。”
“就是这里了。”韦定国忽然站定,举起了手电,“兄长生前曾经嘱托我,让我带你来此地,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这是哪里?”彼得和尚问。
“你自己一看便知。”
彼得和尚举起手电朝两侧山壁上晃去,原来这石坡上影影绰绰有许多岩龛,就像是陕北的窑dòng似的,形状整齐划一,都是半椭圆形,一看就是人工开凿。许多岩龛内似乎有人影,彼得和尚拿手电再仔细一照,不禁悚然一惊,倒退了两步。
光柱笼罩之下是一具穿着长袍的骷髅,骨骼已经枯huáng,其间有莹莹闪光,仿佛掺进什么矿物质。这骷髅的姿势异常古怪,它在龛内双腿散盘,双手环扣抱怀,整个身体前拱,仿佛要把自己弯成一个笼子。龛顶还刻有字迹,只是不凑近无法就无法看清。
彼得和尚赶紧用手电去扫其他岩龛,一龛一尸。这些骷髅穿的衣服不尽相同,有素袍、儒服、马褂、长衫,乃至中山装、西装,甚至还有明、清朝服,朝珠花翎一应俱全。有些衣服已经衰朽不堪,只余几缕粗布在骨头上。
每一具骷髅都保持着如此的姿势,专心致志,在这藏笔dòng深处的龛中端坐,似乎在守护着什么。彼得和尚恐怖之心渐消,反觉得眼前的一切说不出的庄重肃穆。
“难道这里就是……”
“不错。”韦定国转身跪倒在碑前,郑重地叩了三叩,方才起身说道,“这里就是我韦家历代祖先埋骨藏笔之地,也是我韦家笔冢的所在。”
彼得和尚怔了一怔,走到碑前双手合十,深鞠一躬,眼睛却不住望着远处一具具林立的尸骸,感到灵息流转,心情竟莫名激动起来。
韦定国道:“人有生死,笔灵却不朽。历代祖先中的笔冢吏们自觉大限将至的时候,就会自行进入藏笔dòng内,择龛而逝,用最后的灵力把身体环成笔挂。当笔灵脱离躯壳之时,就附在尸骸之内,静等着下一位主人的到来,把它解放出来。这几百年来,人生代代更新,笔灵却是循环往复,于此地认主,又归于此地。”
彼得和尚注意到一些骷髅怀中隐然有光,想来都是韦家收藏的笔灵。这些曾经的英雄、文人墨客或者普通人,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化作骸骨,于黑暗中沉默地度过几百年的时光,默默地守护着笔灵与韦家存续。彼得和尚想到此节,更觉敬意油然而起。
这时,手电扫到了两个石龛,他发现这两个龛内尸骨散乱不堪,半点灵息也没有。韦定国道:“不错,这就是秦宜那丫头所为。可恨她不光窃走了笔灵,而且还毁伤先祖遗骨。”语气中隐有怒气。
“可是……族长让您带我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韦定国叹息道:“此地并无第三个人在。兄长已经仙逝,你为何还不能唤他一声父亲呢?贤侄。”他不等彼得和尚有什么反应,举起手电朝高处的某一个石龛一晃,“你来看看这个,就自然知道了。”
这一个龛内莫说笔灵,就连枯骨都没有半根,只是岩龛后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永”字。龛中似乎还搁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彼得和尚一见到那个“永”字,不由大惊,脱口而出:“中夏危矣!”
第八章 宁期此地忽相遇
“族里来了命令,让我立刻带你回去,死活不论。”
熔羽说完这一句就闭口不言,只有白眉下的两道凌厉目光直视,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罗中夏虽然混,但是不笨。这家伙一直眼高于顶,现在居然肯“纡贵降尊”跑来私下里跟自己透露这么重大的信息,肯定是有所求,要不然直接抓人就是了。他于是也不急,也不说话,抱着膀子悠悠然等着下文。
熔羽见罗中夏久不做声,微皱眉头,又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带走。”沧làng笔开始昂扬发辉。
罗中夏咧开嘴笑了:“如果真的如此,你早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通道里陷入一阵单方面尴尬的气氛,只听见排风扇呼哧呼哧地转动着。熔羽挪动一下脚步,口气有些生涩,仿佛酝酿很久才不情愿地吐出来:“我有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