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洛德望了一眼正从地上吃力爬起的博格丹,道:“我不是斯文托维特派的叛徒,这一切皆是诺瓦斯老师与博格丹的筹划。”约瑟夫大主教眉头大皱,手中真气顿时缓下来,赛戈莱纳急忙提醒,他才连忙重新运功。马洛德道:“你们可知道,当年卢修马库为救凯瑟琳,私调斯文托维特派赶去救援,其时带队的正是诺瓦斯老师。”两道注入他体内的真气俱是一颤,马洛德又道:“其实卢修马库与诺瓦斯老师皆对凯瑟琳抱有感情,是以救难之时同心合力,凯瑟琳死后两人却就此翻脸,始终不睦。博格丹在山中疗伤之事,诺瓦斯老师一开始便知之甚详,并不加阻止。后来土耳其大军压境,执事主和,老师主战,两人jiāo恶更深。一年之前,隐者派来莎乐华诱我下水,我将此事具告之于老师。老师知道隐者即将卷土重来,深为忧心,便教我假意与之周旋,权作卧底,打探隐者动向,亦顺便监视卢修马库,以免他有卖国之意。执事不知底细,还以为我诚心投靠他。”
讲到这里,马洛德已觉血气渐竭,大口喘息片刻,方继续说道:“那一日,诺瓦斯老师把我叫去他屋中,说他已去秘密见了博格丹,商定了一件大事。我问是甚么,老师说摩尔多瓦是小国,难以与奥斯曼土耳其抗衡,若要图存,必须外结qiáng援。波兰与我们世代仇敌、捷克又身陷胡斯战争,瓦拉几亚、特兰斯万尼亚两公国自顾不暇,唯有南去罗马,求教皇派遣护教十字军。”约瑟夫大主教气哼哼道:“摩尔多瓦身为希腊公教教区,君士坦丁堡牧首近在肘腋,何必舍近求远去求罗马教廷?”马洛德道:“老师也曾考虑过,但他又说君士坦丁堡已是奥斯曼苏丹口中之食,只怕比摩尔多瓦覆亡更早。”他见约瑟夫大主教不再说话,又道:“诺瓦斯老师想出一条好计,既可外攘奥斯曼兵威,内可遏隐者之企图,一举两得。他劝博格丹说,圣路易王冠藏之深山并非妥当,隐者迟早会找上头来,不若把它献给罗马教廷,使隐者扑个空。而教廷得了这件至宝,于欧罗巴诸国之间更有威势,便会游说诸国援助摩尔多瓦,届时十字军至,无论奥斯曼还是隐者都无能施为,国祚可保长久。”
赛戈莱纳截口问道:“可如此来作,于博格丹有何好处?”他经此一役,已尽知博格丹的为人其实与大公如出一辙,果然是父子。马洛德道:“诺瓦斯老师说,假若教廷答应出兵,他便可里应外合,废掉大公,扶博格丹上位。”
约瑟夫大主教与赛戈莱纳同时“啊”了一声,想不到博格丹这人还觊觎王位,不由转头去看了大公一眼。亚历山德鲁还兀自躺在原地,双目呆滞。博格丹冷笑道:“这有何怪,除了相貌以外,我武艺、头脑样样胜过我那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大公之位,该让有才者居之。”
马洛德又道:“诺瓦斯老师早看不惯大公昏庸,博格丹是他的子嗣,又是凯瑟琳的儿子,助他登基,诺瓦斯老师于公于私皆说的过去。以往斯文托维特派也曾废黜bàonüè大公,另立族内新主,也没甚么新奇。”赛戈莱纳道:“于是你们便假起争执,明修栈道骗过执事与隐者,诺瓦斯却暗渡陈仓?”马洛德道:“不错。诺瓦斯老师假意与我起了争执,同门皆以为我卖师求荣,隐者与执事对我大为信任,而老师则携着王冠暗中去了罗马教廷,算起来这几日也该到了。”
听完马洛德一席话,约瑟夫大主教瞠目惊舌,他贵为一国主教,却从未想过这底下有如此暗流涌动,他楞了半晌,道:“怎地诺瓦斯老头从未与我提及过?”马洛德苦笑道:“主教爷爷您是希腊正教,老师去罗马教廷,该如何说与您知呢?”约瑟夫大主教一时语塞,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马洛德偏过头去,望着莎乐华尸身痴痴道:“我对不住老师。老师临行之前,曾反复叮嘱,要我隐在隐者侧旁作眼线,不可意气用事,但见到莎乐华她……她被杀,便方寸大乱,难以按捺,竟连老师之命也顾不得了,我好无用……她虽然受命来诱我,却待我是一片诚心,我本想此事了结以后,带着她远走高飞,过些与世无争的安静日子……她明明还有救,隐者怎能随手就把她杀死啊!怎能如此对她!怎能如此!”
说到激动处,他双肩剧震,忽然仰天长哭起来。约瑟夫大主教和赛戈莱纳感觉马洛德体内气息大乱,已是收束不住。马洛德瞪眼高声叫道:“莎乐华!莎乐华!”扑通一声躺倒在地,气绝身亡,死后双目仍旧圆睁,望着另一侧莎乐华的尸身。
众人见这斯文托维特派的首徒居然是这么一个了局,俱都默然不语,不知该是赞他情深义重,还是责他鬼迷心窍。博格丹勉qiáng从地上爬起来,正待喘息,约瑟夫大主教已走到他身前,气得须发皆张,挥拳打了过去。博格丹哪里有半分力气阻挡,被他一拳捣中右肩,背心“咣”地撞到坩埚锅沿,再没力气坐起来。约瑟夫大主教怒道:“你们这些混蛋,造反的造反,卖友的卖友,哪里还有半分道义!尚且不如卢修马库!”他打的是博格丹,实际上骂的却是已远在意大利的诺瓦斯。他与诺瓦斯jiāo情甚笃,却被这个好友蒙在鼓里犹不自知,他愈想愈怒,直想一拳打死这私生子,再杀去罗马找诺瓦斯老头算账。
齐奥怯怯道:“或许老师他另有苦衷,到底也是为了摩尔多瓦……”约瑟夫大主教毫不留情截断他的话,愤然道:“马洛德的话你们也都听的明白了,诺瓦斯老头分明是背主谋逆,想扶这私生子上位。本座一片诚心待他,推心置腹,想不到他居然去投了罗马教廷,当真无耻之尤!”他性子其实开通的紧,于东西两教并无成见,一视同仁,只是恼恨诺瓦斯这等大事把他欺瞒,心中十分不甘。
赛戈莱纳伸手搭在约瑟夫肩上,一道平顺内力注入,缓声道:“大主教,此地不宜久留,尤利妮娅伤情未解,不如先回城里再作计较。”约瑟夫大主教看了眼在齐奥怀中昏迷不醒的尤利妮娅,勉qiáng压下怒火,大袖一甩,说道:“也好,我们走!”走出三步忽地又转回来,揪起博格丹衣襟,对一旁瘫坐的大公说道:“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这个博格丹有篡位之心,却是不能留下祸患的。大公你意思如何?”此时博格丹被隐者破尽了内力,四肢萎顿孱弱,比三岁顽童尚不如,杀之易如翻掌。
大公听了约瑟夫大主教的问话,眼神游移不定,博格丹双臂垂下,阖眼惨笑道:“想不到我今日能从隐者手下逃生,却死在了你的手里。也罢,反正我已是废人,就让我去陪陪我那可怜的娘亲罢!”大公一听,眉头紧皱,心中想起凯瑟琳的往事种种,犹豫再三方嗫嚅道:“我说主教,还是不要杀他,随他去便是了,我不追究……”约瑟夫大主教急道:“大公你行事首鼠两端,真是糊涂到家了,这可是篡位之大罪!”大公避开他两道炯炯目光,喃喃道:“我对不住凯瑟琳,如今怎好又害她孩子……”约瑟夫大主教顿足道:“无怪诺瓦斯欲反你!换了是我也要骂娘了!”大公听到这等激烈言辞,只是搓着手叹气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