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大主教怒气冲天,他倔脾气一上来,伸手一把扼住博格丹咽喉,竟不顾一切要掐死他。忽然约瑟夫手肘处一阵酸麻传来,不得以松开手,博格丹咕咚摔在地上,不断咳嗽。原来是赛戈莱纳点了主教肘下星命点,随后道:“主教大人,我却不能让你现在杀了博格丹。”约瑟夫大主教一楞:“怎么,连你也要阻我?”赛戈莱纳正色道:“我父亲七年前受命要送《箴言》与他,中途不幸身死。我须代我父亲完成这使命,好歹把《箴言》jiāo到他手里。之后博格丹再如何,便和我无关系了。”
约瑟夫大主教“嗯”了一声,他知道博格丹这次被隐者伤的彻底,就算有了《箴言》亦恢复不了之前的状态,便不再坚持,把拳头提起恨恨道:“算你小子命大!”赛戈莱纳又道:“天色不早,你们还是快快返回城里,给尤利妮娅疗伤去罢。我就在此地把《箴言》复诵给他,随后再跟过去。”
于是约瑟夫大主教搀起大公,齐奥横抱尤利妮娅,由奥古斯丁领着离开了盆地,顺着原路出了山谷,盆地内转瞬只剩下博格丹与赛戈莱纳两个人。赛戈莱纳把马洛德与莎乐华两具尸身抬出盆地,就地挖了一处墓xué,将二人合葬一处。马洛德所作所为,赛戈莱纳无从评价,只觉得他至情至诚,不觉有几分怜悯;而莎乐华正值妙龄,却遭此横祸,也教人唏嘘不已。他们生不同chuáng,死而同xué,也勉qiáng算作慰籍了。
这一通忙活便是一个多小时,他安葬完二人返回盆地时,博格丹正靠在石壁运功调息。博格丹双腿盘起,双手抵住脚心,试了数次,十二宫内皆是一片枯竭,如久旱裂土,没有半点内力痕迹。他的病情本来便不可与人比拼内力,适才与隐者对掌,更是雪上加霜。
赛戈莱纳走近几步,刚要与他说话,博格丹突然面色一变,原来是体内典伊寒劲发作,四肢百骸遍流寒意。他急忙弓着身子从坛罐中找出几枚丹药,忙不迭地一口全吞下,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全身震颤不已。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寒劲方才逐渐消退。博格丹嘴角流涎,青森森的面色更显扭曲,十指僵屈,看那模样比乞丐还要凄惨几分。
赛戈莱纳深鄙博格丹的为人,但见他这般下场,终究有些不忍,便直截了当道:“《箴言》原本已毁,你这里是否有纸笔,我给你默写下来。你学了法门,好去驱寒。”博格丹躺在地上,眼神露出怨毒,讥讽道:“偏等我已成废人了,你才来作好人,真是好时机。”赛戈莱纳淡淡道:“你之生死,其实与我无关的。我不过是完成我父亲未竟之事。”博格丹自知内力全无,已是心灰意冷,随手一指石壁道:“你若是非给不可,我也不拦着,坩埚底下自己去寻几根炭柴棒子,就写到石壁上罢。”
他只是故意出个难题,让赛戈莱纳知难而退。赛戈莱纳举头望了一圈,见石壁低处一圈早已写满了许多图形公式,只得想办法在更高处落笔。他从坩埚底下抽出一根烧至半黑的木柴,掂了掂份量,纵身一跃跳起三丈多高,在石壁高处飞快地唰唰划了几笔,旋即落下。岩壁的嶙峋表面留下一个斗大的黑字单词“箴言”,字体拙劣,骨架粗大,看的倒颇清楚。
这是赛戈莱纳生平第一次握笔写字,他仰头看了回自己的墨宝,心中大为得意。其实炭柴作笔极不好用,松脆易断,赛戈莱纳一面须得尽力跳高,一面还须谨慎使力,免得让炭笔崩裂,往往一跳只来得及写上一个单词,进度极慢。这一卷《箴言》写下来,几乎花了他大半夜,跳起不知多少次,坩埚底下的柴火几乎都被用尽了。到了次日黎明,晨光初照,盆地四壁都涂满了歪歪扭扭的希腊字母,与博格丹的炼金草稿混杂一处,看上去一片乱黑,眼花缭乱。
赛戈莱纳双手插腰对博格丹道:“喂,我已写完了《箴言》,你快来看。”他汗流浃背,体力几乎耗尽,双腿隐隐作痛,就是战隐者也不曾耗过这等心神。不料博格丹看也不看,垂头把弄着器皿,随口敷衍道:“我有时间自会去看的。”赛戈莱纳看穿了他的心思,大声道:“《箴言》之jīng妙,远超你所想,倘若仔细研读,说不定能找出让你恢复内力、驱尽寒毒的法子。”博格丹抬起头来,半是苦笑半是嘲弄道:“我如今奇寒纠缠于筋骨之间,一百四十四个星命点无一处不雍滞,半点内力也无,怎么恢复?你这风凉话可说的分文不值。”赛戈莱纳道:“我老师卡瓦纳修士被树枝刺穿心室,凭着马太福音亦在绝谷之中支撑了七年之久,可见人体潜能之大,内学功效之奇,并无止境。你若自bào自弃,也由得你,只是明明有了良机却错手而过,他日悔悟之时,莫来怪我言之不预。”
听了他一席话,博格丹微有愧色,只得道:“好吧,我研读便是,何必说这许多。”赛戈莱纳忽然想起卡瓦纳修士曾言道:这《箴言》的最后一页,或许写有希波克拉底打通水火二液的法门,于是问道:“《箴言》最后一页残片的内容,你可还记得?”博格丹摇头道:“却不记得了,当日那法兰西使者来游说我时,只给我看了一眼。待我确认了真伪,他便收了回去,说等他们拿《箴言》来换走圣路易王冠,便会给我jiāo割清楚。”
赛戈莱纳“哦”了一声,心中有些遗憾。他歇了歇气,起身道:“我在此地的使命已了,你好自为之罢。”博格丹听了他的话,怔怔呆了一呆,从角落石缝里拿出一方扁匣,递给赛戈莱纳道:“若非有你出手,我已死于隐者之下。我博格丹并非知恩不报的人,这里有我亲手炼的盖伦三灵丹五粒,乃是罗马神医盖伦传下的药谱,可解天下泰半的毒性,以后或许用的着。”
赛戈莱纳也不推辞,接过来放入怀中,道声多谢。博格丹看了他一眼,忽然长长叹息一声,低声问道:“我如此对待大公,你是否觉得有罪?”赛戈莱纳不假思索道:“圣经有教训:‘父吾父以及天父’对父亲尽孝,亦是侍奉天主之道。若依了旧约申命记里的说法,那忤逆父母之徒是要被石头砸死的。”博格丹道:“我是不信上帝的。”赛戈莱纳道:“上帝自在心中。”博格丹闭上眼睛,不复多言。赛戈莱纳就此拜别,迈着步子离开盆地,留下这私生子在黑暗中独坐,不知想些甚么。
博格丹后来回心转意,悉心研读《箴言》,功力终于有所恢复,只因赛戈莱纳并未将卡瓦纳修士的注解一并附上,寒症不曾根治。终亚历山得鲁一世,博格丹再未迈出盆地半步。耶历一千四百三十二年,大公去世,三子争权,博格丹以特兰斯万尼亚大公扬科尔文为后盾,奇兵突起,夺取了摩尔多瓦大公之位,自称博格丹二世。他登基不久,因典伊寒劲旧症复发,被政敌所杀。他的儿子嗣后率军反正,即位大统,就是罗马尼亚史上赫然有名的斯特凡大公。此皆后话。
单说赛戈莱纳离了达gān山,返回苏恰瓦城。今日总算完成杜兰德子爵一桩七年未了的夙愿,他心头大快,马匹一路跑得轻快。正午时分,他便到了城西。城头上负责守卫的斯文托维特派弟子看见是他,急忙打开城门,说大主教吩咐说一见少侠回来,要立刻请去圣西里尔大教堂。